第十八章 悄悄改变的情感

预期中的香城市规划委员会会议时间一推再推。许家琛刚开始以为是吕市长忙于公务而不得不推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强烈地预感到可能是有变故要发生了。

与此同时，香城市民间关于领导调任的传言甚嚣尘上，多种版本的说法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递，都似乎言之凿凿，却又考无实据。许家琛刚开始还努力对每一种说法求证，到后来也就淡然了。他想，正值地市换届之年，领导变动是个必然的事情，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不管谁负责，自己的工作也总是要推进；既然自己不能左右结果，那就一边做好手头的事情，一边耐心地等待。

这个月中旬，武明灯推荐的信托投资公司派员到天龙公司完成尽职调查后，调查报告很快提交；信托公司基本同意了总额高达3.3亿元的融资租赁方案，并与天龙公司签订意向协议，只等天龙公司满足信托条件，就签订正式融资租赁协议；接下来，就需要许家琛筹集八千万元资金归还银行，从而解除对天龙公司固定资产的质押，以便天龙公司把全部资产交由信托公司托管。

许家琛手头现金只有三千余万元，还需要把他的几处房产抵押贷款以筹措资金，但贷款工作还是出了些问题。许家琛安排在省城集团总部负责抵押融资的员工根本没有办法推进，他不得不决定回去一趟，亲自去处理。

这天下午，许家琛约好了武明灯，便早早地踏上归途。在路上，许家琛有意放空自己，不再去想工作上的事情，习惯性地翻看手机，自然而然地停留在与梅亦馨微信的微信聊天记录上。许家琛保留着两人相识以来的所有微信聊天记录，已经足足有几百条，从最开始的公事公办、中间的试探、到后来的无话不谈，两人微信聊天越来越频繁、关系越来越融洽。许家琛回忆着与梅亦馨的交往，禁不住笑意挂满眉梢。

许家琛看到看完聊天记录，便给梅亦馨发了微信：“美女领导，在干嘛呢？（大笑）”

梅亦馨很快回信道：“领导吗，不是开会、就是去开会路上啊（眨眼）”。

许家琛继续问道：“那领导现在到底是开会呢，还是路上？（大笑）”

梅亦馨道：“开会ing（皱眉）（大哭）”。

许家琛打趣道：“开会还敢看手机聊天，也不怕记者镜头把你拍下来？（坏笑）”

过了片刻，梅亦馨复信道：“好怕怕啊（流汗），但你老人家询问，我敢不回复吗？（敲头）”

许家琛一笑，发信息道：“好啦，不能让你继续冒这么大风险（眨眼）。向领导报告一声：我临时有事要回省城一趟。不打搅啦（抱拳）”。

“嗯，一路顺风。”梅亦馨回微信后，两人结束了对话。

武明灯在他办公大楼附近的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大堂吧等着许家琛。简单用过餐，两人便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中央调控房地产市场的决心很大，要坚决遏制房价过快上涨的势头。最近银监会下发了通知，禁止银行再向房地产开发企业发放新增贷款。”可能是刚续上的茶水有些烫，武明灯嘬了一小口，眯缝着眼睛说：“你手上的几处房产直接从银行抵押贷款看来是不行了。”

因两人情同兄弟，许家琛没有和武明灯客套，直接道：“政策调整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现在我必须尽快融些资金，否则资金缺口太大，会出问题的。我手上可用的资产也就只有这些房产了，地产公司从银行贷款不行，那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你得帮我想想招儿。”

武明志用他惯常的似乎可以穿透一切的眼神盯着许家琛，徐徐道：“我是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直接贷款不行了，我想了一个办法，可以曲线救国。就看你愿不愿意做。”

“你就直接讲，我相信你的方法是可行的。”许家琛诚恳地鼓励着。

武明灯点点头道：“我手上有个大客户，跟我是多年的朋友，人品信誉都很好，他的企业是做汽车部件研发生产的，信用等级达到2A。他在我们银行有两个亿的授信，还没有用完，而他现在经营状况良好，暂又不需要借钱。我可以跟他商量一下，请他向我们银行提出流贷申请，你用你的房产对他公司的贷款进行担保。按你那几处房产价值估算，可以贷出两千多万元；等他贷款到手，你再以个人名义向他借款。等你资金转过来了，就及时归还，解除担保。不过，贷款利息得你承担，同时还可能需要支付一定的手续费。”

“没有问题，利息肯定由我承担。我看这样，手续费多少你说了算。我把房产做担保抵押，其价值远远大于三千万元，可以让你的朋友放心。天龙公司融资租赁的借款回来了，我就及时归还。”许家琛知道，企业都很重视自己信誉，这种借款一旦发生问题，会为其带来比较大的代偿风险，绝非一点手续费可以弥补的，这是一般人不愿做的事情；那家企业老板看中的不是自己的资产，如答应为自己借款，那纯粹是看在武明灯的份上。武明灯在这个事情上恐怕是在拿他的行业信誉、甚至前途为自己做无形的担保，这份情谊自己绝不能辜负。

许家琛想到这里，直接挑明了道：“我知道其实你在这件事情上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这纯粹是把我当最好的兄弟在帮忙；另一方面来讲，这个事情如能做成，完全是因你的信誉和你与对方的情谊。感谢的话我不说，多年的兄弟，你知道我的为人，绝不会失信于人，更不能让你背上黑锅。”

“呵呵，你我就别客套了。”武明灯知道许家琛已经明白自己在这个事情上做出了最大努力，他也得到许家琛笃定的承诺，便淡然地说：“我明天就去朋友的公司，跟他谈谈。如能做，我就给你回话；如不成，我再找其他的公司试一下。”

谈完工作，两人就闲聊一会经济、金融形势和政策调控下的房地产市场走向，然后各自散去。

许家琛刚坐进车里，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拿起一看是梅亦馨的，便接通了。电话里传来梅亦馨简的声音：“到家了没有？说话方便吗？”

许家琛忙道：“哦，方便！我和朋友已经谈完事情，准备回家，刚坐到车上。”

“哦，有个事情要告诉你。”梅亦馨道：“我刚得接到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市里要开「四大家」干部会议，由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代表省委出席，宣布市里人事任免通知：吕长江为市委书记。另外，我也得到消息，省里很快会任命冯敬勇为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许家琛对吕长江的新职务一点不惊奇，但对新市长冯敬勇却感觉很陌生，便问道：“冯敬勇是何许人？你知道这个人吗？”

梅亦馨顿了一下，道：“嗯，他几年前曾经任香城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后来升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三年前调任省商务厅任常务副厅长、正厅级，这次又调回来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许家琛一听新市长曾在香城政府任职，想必梅亦馨认识、甚至共事过也有可能，他本来想问问她与新领导熟悉不熟悉，但想到自己不欲再利用她的关系为自己四处求人，便打消了念头，只道：“好的，梅子，我尽快忙完省城的事情就回香城，到时候见面详聊。你辛苦了，早点休息啊。”

挂断电话，许家琛陷入了沉思。吕长江转任市委书记对自己应该是好事，但新市长到任，按照惯例，从了解到熟悉情况再到能够独立决断需要一个过程，无疑会让自己急于推进的项目规划工作要往后推迟了。

许家琛把手机重重地拍在座驾的沙发上，兴味索然地看着窗外的车流人潮、树木建筑迅速地向后退去。

许家琛到家时候，顺子正在书房做作业，肖慧在旁边一边批改学生试卷，一边静静地陪伴着女儿。由于今天不是周末，加之许家琛事前并未告诉肖慧自己要回来的事情，所以，当许鸿儒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时候，两人都很惊喜。顺子更是把许家琛的腰搂得紧紧地，兴奋地又蹦又跳，半天不肯松开。许家琛慈爱地抚摸说女儿的头，享受着女儿对自己的依恋。

肖慧乘许家琛和女儿亲热的当儿，出去为丈夫倒了一杯茶，端了进来。她把茶递给许家琛，便掰开顺子缠绕在他腰间的小手，笑着劝慰着说：“好了，好了。让爸爸歇会，你赶紧把作业完成了，再好好和爸爸亲热。”

顺子不情愿地坐回了写字台。许家琛看着女儿的背影，皱眉道：“顺子现在的家庭作业怎么做得越来越晚？这可是小学生啊，休息不好，对成长和学习都不利吧。”

“唉，作业布置地越来越多，孩子每天都要做到十点以后。可是，没有办法，都这样啊。”肖慧解释一句，示意丈夫出去说话。两人便退出书房，轻轻地把房门关上。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累不累？要不你先去洗个澡，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来到客厅，肖慧习惯性地问了一连串问题表达对丈夫的关心。

许家琛回应道：“算了，先坐一会儿。等哈再洗。”

肖慧关切地问：“总部这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办理？还顺利吗？”

“一切都好，你别担心。我有点小事，回来处理了一下。”许家琛不想和妻子多说，他把拖鞋脱了，懒懒地斜躺在沙发上，顺手拿起一本杂志随意地翻看着。

许家琛突然回家，肖慧也像女儿一样感到惊喜。丈夫不在家，她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地，没有依靠，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神来；丈夫回来了，哪怕他什么都不做，自己就觉得很踏实。自从许家琛到家，肖慧的眼睛就几乎没有离开过他；她看着丈夫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杂志，眉宇间似乎有着郁结的情绪，有些替他担心。

肖慧观察了许家琛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坐到丈夫身边，替他按摩着腿，开始询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还好哦。”许家琛把杂志放低了些，透过书的上沿看了肖慧一眼，随口应了一句，低头继续看书。

“你呀。夫妻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你肯定有什么事情难办，又没有找到好的办法，所以心情郁闷。有话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对缓解压力有好处。”肖慧刚开始语气尽量地放得轻柔，但最后因给丈夫按摩太用力而语气有些粗重，语音有些断断续续：“在老婆面前就别装了，说出来听听，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但做个合格听众，还是可以的。”

许家琛确实在为筹款还贷的事情发愁，因为即使武明灯帮忙融资两千多万元，离八千万的目标仍还差两千万元。而家里还有两千万元存款在肖慧手上，如肖慧愿意拿这笔钱周转一下，很快就可以还回来，不用到处求人，倒是最理想的办法；许家琛曾经和肖慧沟通过借用这笔钱的事，但她把这笔钱视作家庭未来的保障，坚决不同意动用。他本来不想现在和肖慧讨论这个问题，但妻子的再三追问让他看到了沟通的希望，便试探着说：“今天这事，你还真可以帮上我的忙。”

肖慧看丈夫有了和自己交谈的兴趣，便开心地继续鼓励他：“哦。说来听听。”

“我今天回来是约了武明灯，谈贷款的事情。”许家琛放下杂志，坐直了身子，详细讲了和武明志见面的情况以及资金谋划的全部过程，末了说到：“明灯很够哥们，冒这么大风险在帮我。现在离八千万还差近两千万。你看，到时候家里的那笔存款能不能暂时借我周转一下。我保证，贷款一下来，立即归还。”

许家琛一提到贷款，肖慧已经意识到，他肯定会提到家里那笔存款的事情。她本来还在给许家琛按摩的双手渐渐地慢了下来，最后停顿了，她叹口气道：“唉！从上次吵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找我要那笔钱的事情。算了，你都拿去吧，爱干嘛干嘛，以后就别再装得像个男人样地，做出承诺、什么不动用家里的保障资金哦。”肖慧有些气恼地推开许家琛的双腿，低着头郁郁地说了一句：“你就是属猫的，枕头下面存不了二两干鱼。”

“你！”许家琛有些气结。肖慧赌气说给钱，但显然并不情愿，甚至拿许家琛曾经的承诺作为拒绝的理由、甚至出言讥讽，这种态度让他十分失望。他想，一个朋友尚且对自己倾力帮忙，不避风险；而相濡以沫的妻子，对自己暂用一下家里的资金不但不支持，还要冷嘲热讽，他觉得她简直让人无法理解。他愤怒地道：“算了！家里的钱你好好留着，我不用了。不过，你这样对我的事业漠视和阻挠，让我无法原谅。朋友尚且不辞风险，那么倾力帮助，你还是不是我的妻子，还是不是我曾经患难与共的人！？”

肖慧见丈夫生气，努力克制着情绪，柔声道：“不是我不支持你，我这十多年来不是一直支持你吗？现在好不容易赚了钱，荷包还没有捂热，你又要掏出去。万一投资失败，我们母女如何过生活？顺子马上都大了，我们也都马上四十了，也得为未来着想吧。再说，家里就一个孩子，钱已经够用了，你干吗还要这么拼命……”

“够了！”许家琛听肖慧又要絮絮叨叨地大讲投资风险和未来生活保障之类的老话题，他更加不耐烦：“对我的事你处处掣肘，我已经无话可说。你不加分析、满脑子的风险想法，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跟我对未来的判断千差万别；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不懂规避风险、胡乱折腾的人！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怎么就无法理解我的理想呢？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消极、很保守的人，我不求改变你，只需要你理解我，也就这么难吗？！”

“我理解你呀，你对生活有热情，对未来抱着乐观的期望，也非常努力，我一直很欣赏，这是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最让我着迷的地方。”肖慧动情地说：“我们结婚这十几年，你一直不断折腾，我天天担心害怕，没有一天能享受生活、没有一天快乐过……”

“你说什么？跟我在一起，你没有一天快乐过？那你还跟我过个什么劲！？我们对人、对事的看法怎么会如此不同，我看我永远不会停止奋斗，你也永远不会停止阻挠我去奋斗，与其这么累地凑在一起，真的不如分开算了！”许家琛对肖慧的态度彻底失去了耐心，终于第一次说出了分开的事。

“分开就分开！没有你我们就不能生活吗？我也受够你了！”尽管肖慧曾多次提到离婚，但那无非是她发泄不满的一种表达方式，她从没有想过真的要离。但她没有想到许家琛竟然也提出分开的事情，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但嘴上却说的更加决绝。

“好，那就明天去办手续！”许家琛气呼呼地离开客厅，进了卧室，只留下肖慧呆坐在那里；想着这些年丈夫在外忙碌，自己承受的艰辛、担惊和苦楚，她禁不住坐在那里委屈地啜泣起来。无意中，她看见书房的门开了一条缝，顺子正担心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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