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琼传·前传

“为什么……”

黑暗中少年抱膝抽泣，身子在轻透如蝉蜕的白衣下微微发颤，修长乃至于单薄的躯干随着胸口一起一伏，像临祀前的祭羊无处安身——

终究会成为最后一只，在此之前一直陪伴他的只有华庸的褥子与食槽，上面或留有稍稍驻足于黄泉之路的余温，微微沁着绝望的骚臭。

“你是想问‘为什么他们会死’，还是‘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生硬，干冷，声音却充满着不容置疑的霸气。少年晃了晃，最终缓缓抬起头，生得很阴柔，不过即使墨色长发恣意散着，也没有一丝妖俗的气质。泪痕尚未全干，像是在没有血色的脸上刻出了几道血迹，昏暗不清。悠长的眉毛不久前还皱在一团，此刻已毫无神迹的耸在两边，眼睛里意外的澄澈，只是褪去了平日金色的外壳，暴露出了稚嫩的事实，瞳孔向外发散，不置可否。确切的说，此时此地，只有黑白二色相互映衬，唯有少年眼底，零零碎碎地跳着一些血色的火星。

“不说话吗？”声音很快有点不耐烦了，将一切赶着祭品去同样华庸的庙堂的官员亦或贵族亦或仅仅追求幸福之人一样。几团昏暗不清的气团聚拢在一起，渐渐拢出一个人形，还有几分魁梧，容貌却不超过二十五六，身上汩汩的溢出些浓稠的液体，向外渗着一股股冲入骨髓的腥味。同样唯有眸子赤红如日，有着要吞尽一切的愤怒……与温和，很快来者便笑了笑，因为少年的眼睛仍未看向任何地方来，来者这一拳打在了这只最听话的小羊的羊毛上。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对吧？”少年的身子在来者眼中不自知地震颤了一下，火焰在眼底一下子窜高，不一会儿，又像败了风的纸鸢，落下时不玩划破一两片阴沉的云：“别看我的脸，不想死的话。”

“哦，不是哑巴吗？”来者没有丝毫停止靠近的意思，伤口随着牵动而再度撕裂又再度结痂，血液像少年的长发一样在各处滞落飘散，而又无处可依。“王家玉面剑仙王景行，平日只以狰狞面具示人，天下粉黛为之倾……倒而不得见，你说我怕死吗？”

王景行并没有太听进去如此生硬的打趣，眼见来者逼近，下意识向左肋摸去……不是往常冰冷而完美的无痕剑柄，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了另一双温暖湿稠而伤痕累累的手。一改刚才的滑稽。来者立于他的侧后方，面色凝重，让人熟悉的害怕。

王景行本能想调动体内如溟的气功，反被手擒住，来者的手心爆发出如山岳般的定力，硬生生阻断了他掌心五络的发劲，这种远胜于他的力量，此生罕见，见了也没有一件好事情发生。

其实来者并不骇人，抛开他轻挑的举动与浑身的伤口，暂时还没有爆发出什么鲜明的恶意，但是他的脸色太锋利了，与王景行而言，他见过太多这种在湖面下波涛汹涌的臭脸，就像为人称道的大善人父亲对自己迈不过的恨同父亲，最终把他锁进了深深的别院；爷爷在昌武三年应下朝廷旨意，脸色从始至终毫无动摇，而紧绷着的猛虎，最终也没有出席将大伯送去宋国的践别宴；那个家伙倒拖着他破破烂烂的漆黑长剑，在自己的火焰中淬炼成为王景行见过的最耀眼的影子——

火焰自诞生，便注定了熄灭的命运。

下葬的那一天自己的脸和渐渐被挖空又被填平的红土一样臭。

但他最终还是笑了笑——

一直戴着面具的人，谁又能看见他要被挖空的心，谁又在意呢？

地面，不，如果管脚下这片气体叫地面的话，它们在剧烈的抖动，密密麻麻的跳动声逐步逼近，构成了诡异的和鸣，王景行感受到了袭来的狂躁不安，它们在哭泣，在哀嚎，在放声大笑。

“别动！”来者松开了紧绷的手，无视王景行幼藕般的手臂上微微发紫的印痕。“你终将直面千军万马，即使孤身一人，害怕的也应该是他们，汝破长刃恣欢戮数许，战至流年，未见终章。汝见损雁逆飞歌久重，裂终天穹，但现罪裳。”

古老而又锐利的吟唱在耳边萦绕，王景行的胸口微微发颤，在哪里？敌人在哪里？他调动了周身混乱但易控制的气，试图决定愤怒的马蹄从何处而来，但如同发麻的五络一样，这个空间毫无章法的混乱。几乎只在一刹之间喷用的气流随着白马鼻翼的鼓动动直冲王景行面颊，马背身着银甲披挂的骑手，夺目的光芒吞没了他本该清晰无比的面孔，华美惊艳的长枪一贯如虹地向前挺刺，毫不畏惧，永不畏惧。

显然躲不开了，王景行清晰的感受到胸膛传来的温热，心头绽开了炫目的黑色花朵，双眼中的火焰随之熄灭，他最终没有反抗。

“其实并不痛，对吧？”

“你早该死了。”

王景行不知道是来者在问还是自己在问，似乎一切都变得漫长了，黑色的花朵越发鲜艳，骑手的脸也越发隐藏在光芒下的阴影中。短暂的沉默后，疲倦的双眼终于难以支撑，眼前清一色的万人银骑，熠熠生辉……

“管他的，终于可以休息了。”

有人如是说。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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