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耗子

“大事不好了！”

舜的贴身仆从七郎惊惶失措地冲到舜的跟前，舜正专心画着画，手一抖，一幅好好的春景图滴上了不规则的墨渍，并迅速晕染开来。

舜望着桌上已然不成样的画，脸色倏然白了白，但很快恢复了正常，淡笑道:“什么事，让你慌成这样？”

七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新、新娘子不见了！”

舜一怔:“在哪丢的？”

七郎答道:“妫水河边，两位新娘子要下车透气，我们一个疏忽，新娘子们就不见了……还请主人降罪。”

舜勾了勾唇，他喜欢七郎的原因就在这里，这个小伙子勤劳肯干，忠厚老实，遇事从不推卸责任。他随即笑道:“不妨，咱们出去一趟。”

连我尚未过门的媳妇都敢动……不可能是丹朱，他没有这么丧心病狂。也不会是朝中之人，他们没有那个胆子。更不会是新娘子自己走了，她们与我本就相识。

是他！舜将手边的那幅画揉成了团，握紧，再松开，掌心只剩下一堆粉末。

这是他的屋子，屋子里有耗子，而这只耗子，已放肆到开始吃他的粮了。

妫水河边，林木深深，一眼望去，竟觉寒凉。

象斜斜地倚靠在约莫半人高的石头上，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子，娥皇和女英。

娥皇紧紧地握住女英的手，低声安慰着妹妹，女英虽面露恐惧，可那双灵巧的黑眼睛正滴溜溜转着。

“小娘子。”象邪邪一笑，“可不要再念着你们的重华哥哥了，他找不到这个地方的。跟着我多好，我哪一点比不上他？”

女英别过脸去，她讨厌象的笑容。她想起舜从不会笑得这么流里流气，而是温暖得好似可以融化千丈寒冰。

娥皇轻轻笑道:“叔叔可要自重，论辈分，您还得叫我们一声嫂嫂。”

象瞪圆了双目，捏住娥皇的下巴，恶狠狠地道:“你给我听好了，嫁给他？你休想！”

“什么休想不休想？”象的身后传来舜带笑的话语。象立即扼住娥皇、女英的喉咙，慢慢转过身来，假笑道:“原来是哥哥，我正和嫂嫂们聊天呢，哥哥还是莫要打扰的好。”

舜依旧挂着他那暖阳般的迷人笑容，实际上，他几乎想要大笑了。他本打算冒着一丝风险出手，但现在看来不必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一袭红衣似火自象的背后缓缓降下。

“嗤嗤”两声，象惨叫起来，双手松开，无力地垂了下去。在他身后，丹朱抚着手中短刃声音冷冽:“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就不是废你两只手臂这么简单的了。”

象哆嗦着，一句话也不敢说。舜抬了抬下巴，七郎便上前扯着象的胳膊，不顾象的鬼哭狼嚎，将他拖出密林，送回家去。

丹朱扶起两个已吓得瘫软的女子，放柔了语气抚慰着。他不是舜，没有那种能使女人安心的强大力量，只是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低声说着不哭不哭。

舜上前一步接过了娥皇、女英，轻声道:“多谢了。”丹朱看了舜一眼，冷哼一声:“我只是救我自己的妹妹，与你何干。”

舜也不在意，只是望着丹朱耸了耸肩，勾起一抹笑拱手道:“可如今已是臣下的妻了，臣下告辞。”

“你！”丹朱一挥袖摆，抿着唇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舜将娥皇、女英安顿上车，又看了丹朱一眼，见他仍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便走。

“喂！”丹朱忍不住叫道:“管好你屋里的耗子！我妹妹要是受到任何伤害，我……我跟你没完！”

舜怡然拍了拍衣袖，扯了缰绳驾车便走，放高了声音回他：“怎会呢，若她们有任何闪失，臣下自去太子府上请罪。”

“谁……谁要你来了，滚远点！”丹朱跺脚骂道，可惜那人已经远去，看不见平日里冷面寡言的丹朱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

丹朱红衣翩然，走入自己的屋子。似乎是余怒未消，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一张脸也是冰封万里，格外清冷。

“酒呢？”丹朱侧过脸来问身边的随从玄鸣。无论自己的情绪怎样，他从来不迁怒手下。玄鸣赶忙捧出一坛酒，忍不住劝道，“主人，您天天这么喝，会伤身的……”

丹朱没有多看，单手揽过酒坛，猛地灌进了嘴里。很快便满嘴喷着酒气，醉眼朦胧地瞅着玄鸣，“你可少管我吧，且饮杯中醁，抛却世间俗。”两指夹起身旁的空酒杯朝玄鸣摇了摇，“干了！”

玄鸣见丹朱已经微醺，躬了躬身当做回应，安静地垂手立在一边。他的主子总是那么信任手下，不盘问，不验毒，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抱着酒坛就直接喝了下去。这样的信任，让他有点儿担忧，也有点儿心疼。丹朱或许不能做一个稳坐帝位的帝王，或许在争帝风波中会成为那个受伤和失败的人，却一定是值得他玄鸣一辈子追随，一辈子拥护的人。

丹朱全然不知身边的小随从心里想着什么，他眯了眯凤眼，迅速斜躺上红木制的大椅，一只腿蜷在身侧，另一只低低地垂挂在椅边，轻轻摇晃着。他已听见些微的脚步声。

帝尧大步踏进丹朱的屋子，闯入眼帘的是一地狼藉。丹朱往自己嘴里倒着酒，然后随手将酒坛往地上一砸，碎片与琼浆四溅，有几片蹦得老高，嵌在玄鸣的脚上、腿上，有些还渗出了点点红色，慢慢在粗布衣服上扩散，可玄鸣动也不敢一动。

帝尧凝住了笑，眉目间暗含怒意。谁不徇私？他怎么不想自己的儿子当帝王？丹朱是自己的长子，自小聪颖善良，可不知怎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儿子逐渐变得暴戾，不爱理会朝政，自己若将天下交给这样的人，百姓怎服？

丹朱抬眸看了看帝尧，笑道:“原来是爹爹来了，如此良辰美景，共饮美酒亦是快事，爹爹，来饮一杯可否？”

帝尧看着丹朱那与自己相像的脸庞，面上虽挂着笑，可那黑白分明的忧悒眸子却淡淡地注视着自己。帝尧心中一疼，本握得紧紧，打算猛然送出去的拳头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

他转身就走。阿朱，你执意如此，为父便遂你心愿。

丹朱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渐渐坐直。他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清醒，向玄鸣递了一瓶金创药，拍了拍玄鸣的肩愧疚道:“陪我演这最后一回戏，你辛苦了。”

玄鸣受宠若惊地接过，诚惶诚恐道:“属下自当为主人效劳。”

丹朱笑了笑，他很少笑，但与舜不同的是，他每次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或感激。“好了，你先上药，等会儿收拾行装。大局已定，这江山，已被他攥在手里了。此处，怕是已容不下我了。这里终究不属于我……”

丹朱走了出去，笑容慢慢消失。透过齐整的屋檐，他看见头顶上的天如一颗好大的蓝宝石，又像是一幅欲干未干，将要滴出蓝色颜料的绝美画卷。他闭上眼睛，觉得这里的空气特别清新，或许只是因为舜住在不远处罢了。

重华，我将要离开这里了。从此，你碌碌于朝，我闲闲于野。没有人与你争夺这江山，你开心了吗？看不见我的生活，你会过得更安心吗？你……

丹朱叹了口气，对着空中抓了一把，似想抓住什么。摊开手，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撇了撇嘴，丹朱转身回屋。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