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岁月也说好好

<1>.

天刚蒙蒙亮时，微微下着小雨，细细的雨丝像是能够缠绵进人的骨子里。田垄间树枝的叶片在不断滴水，泥泞的道路让想去看顾庄稼的农民望而却步。

然而雾气掩映中的晏家人几乎都起了个大早，还有的更是熬过一通宵，脸上的疲惫遮都遮不住。

今天是晏留过世的第七天，亦是他出殡的日子。

晏留这个人挺惨，生前自己不发达，妻子嫌他不争气跟着别人跑了，还留下个涉世未深的女儿晏泠雨。他自己的日子得过且过还行，可女儿不能就这么将就啊，女儿得生活得上学得安心地成长。于是没文化的他就去工地上搬砖、扛水泥，能做的不能做的全做了，关键是包工头还经常拖欠工资。有一天，他搬东西，胳膊被某个尖锐物品刺伤了。他见不是很严重，就自把清理了伤口，结果到后来不知怎的却染上破伤风。起先以为没什么，直至最后他徒然死在了床榻上，再被泠雨发现。

晏留的丧事是由他哥哥包办的，泠雨自然也被接到他家。而泠雨在母亲抛弃她的时候没哭，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没哭，淡漠到似乎这些事情都与她不相干。

这一年，不多不少，不大不小，泠雨刚好十五岁，十五岁的她披上了一身缟素，为自己的父亲送葬。

抬棺材的是大伯请的八个壮汉，他们一个赛一个有劲儿，不多时他们便一鼓作气将棺抬了起来，一步一脚印走进寒冬早晨的雾中。

“山明！你快过来打打下手，这边快忙不过来了！”晏家的后厨忽的传来一声呼喊。

人死后的第七天叫做头七，也称回魂日，据说死去的亡灵会在这一天回来看自己的亲人，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同时家人们还会为他预备一顿饭，而且来吃这顿饭的人越多越好。后厨现下一边收拾一边着手准备中午来人要吃的饭菜，忙得不可开交。

祁山明跟着婆婆到晏家帮忙，但他不老实，只顾围着这一小片地方到处乱转。他猫在一个角落看晏留出殡，觉得新鲜极了，送葬的队伍排成长长一列，各人手里还捧着不同的东西。

他盯了一个女孩儿很久，应该是晏留的女儿，那个女孩儿总是面无表情。他想，去了父亲是一件多么伤心的事啊，可这几天他老来晏家也没见她掉过一滴泪，或者哪怕是流露出一丝伤心的神色。

南方的冬天不是很冷，却也足够叫人缩脖子，再加上今天这下着小雨的破天气更是恼人。头发乱糟糟的祁山明出神望着渐渐走上蜿蜒小路的送葬队伍，心里蓦地一片凄然。

他记得队伍临出发时，女孩儿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是给他盯了她这么久的回应。寒风将女孩的面颊吹得通红，只剩下一双看透世间万物幽深的双眸倒还有几分生气。他怔怔地与她的眼睛对上，像是被蛊惑了心神，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祁山明回忆了很久，后厨她婆婆的声音又一阵阵地传来，他只好小跑着过去。

小乡村里，微雨朦胧，山色也在有无中，这大概就是他们真正初遇时的一副场景。

<2>.

打晏留过世后，泠雨就寄住在了她大伯家，读书的学校也从别的乡中学转到大伯他们当地的乡中学。

泠雨初来乍到，在这儿没什么朋友，原本话就少的她几乎成了个哑巴，去哪儿做事都是自己一个人。

她长得很好看，虽不是那种特别惊艳的类型，但通身偏偏给人一种舒服和赏心悦目的感觉。然而男生们感冒她，女生们却并不这样想，因为她们讨厌自己喜欢的人老是去看别的女生。所以每当晚上放学回家，总会有人在泠雨的桌子上恶作剧，甚至把她堵在厕所。

“你爸妈缴钱让你来学习，就是为了给你来学校惹是生非的机会吗？”泠雨歪斜着身子倚在厕所门口，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语气冷冷地说道。

领头的女生神色狠戾，听了泠雨的话扬手就要扇她一巴掌，却未料及泠雨反应迅速而且力气比她还大，正要落下的手掌被一下子抓住，随即狠狠往另一头拽去，整个人就差没摔在地上。

后面有几个女生正欲上前同泠雨对峙，此时却也畏畏缩缩，只剩刚开始那女生愤恨地瞪着泠雨。

泠雨垂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我警告你们，我不好惹，以后最好别来招我。”

她也没等那群女生再说话，径直朝厕所外的走廊走去。乡中学已经很多年都没翻新，教学环境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就连过道的糙木扶手日积月累也被磨出了光泽。冬天的晚风再一吹，透过建筑物四处的缝隙吹出空洞的声音，好不瘆人。

入夜已深，四遭静寂，泠雨搓搓手又低头哈了口气，裹紧多层棉衣外的校服，正欲回去取自己忘在教室的笔记本。

然待泠雨走到教室一旁的窗口，却发现里头的灯居然还亮着，这要按照往常早熄了。教师里有一个男生，他剪着寸头，校服上星星点点的全是污泥，一看就不爱收拾，此刻正弯腰站在泠雨的座位上，像是在干什么事情。

泠雨以为他是像其他女生那样对她的桌子恶作剧，可定睛一看才发觉他在用帕子使劲擦着她的桌子。

那桌子上有很多人乱写乱画的印迹，脏得不成样子，她也懒得管，每天上课垫张纸也就这样凑合过去了，谁承想居然有人比她还在意这桌子的整洁。

“你在干什么？”泠雨明知故问，面上尽是不解。

男生闻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然后他用手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说：“擦桌子啊，太脏了。”

泠雨意味不明地挑着眉：“桌子上那些东西是她们用油性记号笔画的，你不太能擦掉。”

“我用花露水能擦掉的。”

“花露水？”泠雨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对呀，花露水里含有酒精，酒精是很好的有机溶剂。”男孩一本正经冲女孩解释道。

“大冬天的你哪儿来的花露水？”

男生窘迫地挠了挠头，道：“我座位旁的同桌脚有点臭，这东西就时常备着。”

原来如此，搞半天是用来除臭的。

“可这桌子跟你没关系，你不用擦。”

“我乐意。”他傻乎乎咧开嘴笑起来。

泠雨突然记起，眼前这个男生在她父亲的葬礼上同她曾有过一面之缘，好像是过来给后厨帮忙打杂的。

男生眉眼弯弯，整个人特别随和。

但冷空气忽然从开着的窗户灌进教室，男生杵在原地被冷得猝不及防，立马打了个哆嗦，脸上笑着的表情也瞬间僵住跟着抽象起来，实在滑稽。

光这模样，他还真像个傻子，泠雨心想。

而因为男生用了花露水擦桌子，翌日泠雨坐在座位上，还未完全散去的味道在昏昏欲睡的早晨十分提神醒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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