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

嘟嘟没有陪林萧去机场，她要去奶奶家。

林原第一小学老家属楼一单元四楼东户，当葛芳娥开门时，对门人家也刚好打开门，一个和满面红光，身材臃肿的葛芳娥正好相反的，就像久不见阳光的吸血鬼一样，身材单薄，脸色苍白的女人，探出身来在门边放下了一个垃圾袋，她对着林萧和葛芳娥勉强的笑了笑，正准备转身关门，却被葛芳娥叫住了：“小张啊，你怎么脸色越来越差了，要不要阿姨陪你去医院看看啊，唉，你们大老远的，离乡背井的来这里打工，无亲无故的不容易啊。”张燕脸色瞬间红了一下说：“没事，葛阿姨，这两天上夜班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谢谢您。”

林萧把嘟嘟安顿好，便开车去机场接龙兰了。龙兰终于要回来了，她似乎走的已经太久太久了，久的就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她出国的前三年不但一次也没有回来过，而且和家人、朋友、同学，最重要的是和林萧，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就像一朵涟漪消散在广袤的池塘水面，就像一片云彩倏忽消失不见在蓝天。

直到两年前，像往常一样打仗一般的一个工作日早上，林萧急匆匆把嘟嘟哄起床，给孩子穿好衣服，自己火急火燎的两三口吃完早餐，然后就那样无可奈何的看着嘟嘟，无精打采，磨磨唧唧的细嚼慢咽完，煎鸡蛋、夹果酱的吐司片又不急不慢的一口一口的喝完牛奶。送孩子到幼儿园，急匆匆赶到单位，进部门时刚好九点，正碰上处长朱文萍一大早就在训人，朱文萍听见声音，转回头看到林萧，透过自己像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片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嫌弃的表情仿佛是走在路上看见了狗屎。

在工位上坐定，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手机轻轻的震动起来，林萧不经意的侧头一看，是一个来自英国的陌生号码。他的心瞬间加速跳动起来，一把抓起电话，冲出部门，向旁边的茶水间快速走去，同时按下接听键，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非常静谧，甚至能听到传来匀称而轻微的呼吸声，“龙兰，是你吗？”林萧轻轻的说。不到一秒钟又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电话那头传来了龙兰的声音：“是我，你好吗，林萧。”“好，我很好，你好吗？”“哦，我也很好”。然后就是一阵沉默，两人似乎都有些隔膜，无话可说。林萧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轻轻的说出一句很蠢的话：“你那里现在是凌晨两点多吧，你怎么还不睡？”龙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还是像过去一样悦耳如银铃，她轻轻的说了一句：“大木头。”这句上大学时，龙兰曾经无数次，用怨怪、责备、撒娇、赞叹等等不同语气对林萧说过的词语，一瞬间，让两个人之间的隔膜消失不见了，如同阳光让冰雪消融。

从那之后，龙兰和林萧又恢复了联系，直到很久之后，林萧才知道，其实堂妹林雯雯和龙兰一直保持着联系。自己的一切，龙兰通过林雯雯都知道，自己的工作、婚姻、生活，甚至是这一两年来，牛露的客舍似家家似寄。

机场高速上，林萧开着车，旁边坐着娇小的龙兰。天阴沉沉的，云层很厚。

龙兰说：“林萧，太安静了，我想听歌。”林萧想了想，对车载语音系统轻轻说：“xx，xx，我想听周杰伦的《半岛铁盒》。”车载显示屏开始播放MV，“小姐，请问一下有没有卖半岛铁盒”“有啊，你从前面右转的第二排架子上就有”“哦，好，谢谢”。林萧和龙兰异口同声的模仿着台腔说“不坏哎”。两个人相视而笑。上大学时，龙兰最喜欢用古灵精怪的语气模仿着台腔说出这句：“不坏哎”。

车外，慢慢的，冬雨落下来了。车内，悠扬的旋律中温暖如春。龙兰侧过身，注视着林萧，林萧握住了龙兰柔若无骨的手，说：“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龙兰试着挣脱了一下没有成功，也就不再挣脱，她用另一只手覆盖着林萧的大手，轻轻的说：“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两个人一起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就像他们刚刚异口同声的说出的那句：“不坏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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