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局子

铃声响起，体育课下课，楼道上，某个男生讲了个笑话，惹得一群女生不顾形象地大笑。

同学们如潮水般涌进教室，水泥地板被接连不断的脚步踩得一震一震。

许易知垫着校服趴在课桌上，脑袋枕着双臂，眉眼紧锁，睫毛微微打着颤。

灰色的窗帘被有心人特意拉紧，现在是下午三点钟，夕阳被隔绝在窗外，她睡得很沉。陈桉跟林烟然两个笑得还没缓过来，往教室后角落走去。

本来想去找许易知夸两句嘴，走到课桌旁边，看到桌角的药片和纸杯，突然一个机灵，像是想起了什么，没去

喊醒她，拉着林烟然从后门走去上厕所了。

有一年放暑假，许易知来舅舅家住，陈桉去找她玩，许易那天刚好大姨妈来了，疼得直冒冷汗。

家里翻箱倒柜没找到止痛药，许易知在房间里直接就疼昏过去了，陈桉当时大脑一片混沌，瞬间呆住了，幸好那会儿她舅妈在家，两个人左右把她架去了医院。

木詹临上学期下课的时候跟同学打闹不小心撞翻了许易知的桌子，许易知当时痛着经在睡觉，后脑勺因惯性后仰磕到了墙。

她暴脾气直接上来，撸起袖子，直接就是一顿揍，别说女生打起人来还真挺狠。

木詹临疼了好几天，后来再也不敢在许易知五米半径内作妖作怪了。

不管怎样的班级，课间的教室里总会有那么几根老油条任性追逐，木詹临算一根，既然这边不行，那就去教室的另一边释放天性。

谈酉迟歪斜着身子背靠墙，敞着腿，漫不经心地写着物理题，手上转着黑色签字笔，时不时偏头看向她，鬼使神差的。

木詹临跟同学打闹间不小心捕捉到了兄弟的这一举动。

......

很快下午第三节课下课，走读生都收拾好书包陆陆续续走出教室。

“迟哥，网吧走起网吧走起。”

木詹临隔着许易知，大剌剌的喊着那位大爷，而此时那位大爷正悠哉游哉地写着物理习题。

九月的天气，沾着些草木气息的轻风吹动窗帘，少年有些偏软的发丝在光影里微微晃动，洗头膏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

只是香味偏浓郁，以至于许易知一度认为他是喷了香水。

算完最后一道题，他盖上了笔帽。

谈酉迟没有背书包，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劲瘦的手臂自然垂下，食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

她的视线，顺着这只手背上凸起的树枝状青色血管往上，对上认识他以来难得有些认真的目光。

“止痛片一次两粒，实在受不了记得要吃，还有，热水也记得多喝点儿。”

周纸延跟木詹临早就站在了教室门口，周纸延纳闷儿：“谈哥什么时候变那么墨迹了，他俩说啥呢？”

木詹临看了看许易知，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继而拍了拍周纸延的肩膀，笑得暧昧：“人家泡妹呢，你急什么。”

“这两人体育课都不在，话说，咱谈哥速度啊。“

周纸延不觉间靠在木詹临身上，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

“是吧。”木詹临赞同道，突然感觉哪儿不对劲儿，“你压着我干嘛？”

说完推开旁边的人。

周纸延嘴贫：“不就靠一下吗?这就累了，我说临哥,你能不能行啊?”

“行”这个字咬的别有深意。

余光中，第一排坐着几个埋头写作业的女生，包括陈桉，木詹临踢了一脚周纸延的膝盖。

“这儿还有女生在呢，光天化日之下，周纸延你多少收着点儿啊。”

两人你一推，我一搡，没完没了了。

谈酉迟看到她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手指才从桌上移开。

"哟，我还以为你要带嫂子一起呢。"

木詹临看谈酉迟闲庭信步般走过来。

“会说话多说点。”

谈酉迟心情挺好，听到这话，扣了一下木詹临的脑袋。

一行人插科打诨走出了教室。

......

教室里的同学零零散散，有几个住读生在埋着头争分夺秒做着题。

陈桉右手搭着后面的桌子，跟林烟然侃着大山，林烟然就坐在陈桉的旁边，中间隔了个过道。

许易知手写的有些酸了，扭头看向窗外，突如其来的乌云压的很低。

“陈桉，回去吧，好像快下雨了。”

陈桉讲得意犹未尽，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还在跟林烟然侃。

林烟然是住读生，晚上要上晚自习。

“哎呀今天好像是有雷阵雨，你们带伞没？”

陈桉看向许易知，许易知摇了摇头。

“然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救俩你可以造十四级浮屠。”

林烟然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就肯定我有伞啊？”

“多少年的交情啊，谁不知道咱然贵妃身娇肉贵，不管春夏秋冬都带着把伞，有太阳遮太阳，有雨遮雨的，有风挡风的，娇贵的身子可是受不得这些的。”

陈桉嘴上突然贴了金。

“诺，本贵妃今儿个心情好，把它赠予你，这伞可我老佛爷差人从海外带回来的，珍贵着呢，可别弄丢了，小心点儿用着。”

林烟然从书包里翻找出一把挺有年代感的碎花伞。

今天早上在她书包里找试卷的时候是摸到把伞，没想到是把这么个样子的伞。

“这贵妃的伞果然风格独特啊。”

“你爱要不要，不要还回来，这是我奶奶出门前塞给我的。”

林烟然听得出她话里有话，打了她一下。

“要要要，你奶奶真好，我出门前我妈还没起床呢。”

陈桉羡慕地叹了口气。

......

许易知和陈桉刚离开学校，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一声闷雷。

瓢泼大雨来势汹汹，在地面上迅速溅起一层白雾，两人的衣裤也被瞬间打湿，伞都还没来得及被撑开。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啊。”

陈桉把伞撑开，发现大小只够遮一人，铁制的伞架上肉眼可见的锈迹斑斑，立即三条黑线。

"这林烟然的奶奶可真够靠谱的。"

狂风卷着骤雨，歪歪斜斜地洗礼着两个人的身侧。

"去前面那个地儿躲会儿先。"

许易知也哭笑不得，拉着陈桉往马路对面走去。

今天有点晚了，为了不耽误时间，走的是学校后门的一条小路，许易知看见马路对面有幢破旧的楼房。

一楼房顶延伸着长长的蓝色铁棚，刚好可以用来躲雨。

此时深灰色的幕布笼罩着大地，昏黄的路灯渐次亮起。

幽静的马路上偶尔有几辆轿车疾驰而过，雨刮器带着如注的暴雨，干扰着车主的视线。

好几辆的士在马路边溅起水花，车顶上无一不亮着“满客”的字样。

翠绿色的碎花伞被撑开放在潮湿水泥地上，雨水顺着伞骨缓缓滴落。

风很大，斜斜地把雨吹过来。

许易知本就有点透的短T见了雨，紧紧贴着皮肤，里面的布料更加鲜明。

......

木詹临电脑屏幕显示着"game over",“操”了一声，伸了个拦腰。

又嫌里面空调太闷，扯过一边的窗帘，拉开单向玻璃。

烟雨朦胧中，有两个挤着一把碎花伞的身影徐徐走向对面楼下。

她们俩放下伞，木詹临定睛一看，一个激灵，立马侧身：“谈哥，嫂子她们怎么在那儿。”

木詹临从来没见谈酉迟主动跟哪个妹子搭过话，许易知是第一个，经过这两天的观察，这会儿已经认定她为嫂子了。

那边，铁棚下厚重的木门突然被推开，里面乌泱泱走出来一行人，黄毛绿毛蓝毛什么毛都有。

他们一团酒气，其中有个蓝毛一出来就立马注意到她们俩，笑的猥琐至极：“小妹妹，在这儿躲雨呐？”

陈桉虽然平时性格大大咧咧的，但此刻看到这一群不入流的混子，心底有些怂了，强装淡定：“我们在这儿等车。”

"这天都黑了，这么大雨，应该没什么车了，不如哥哥送你们回去？"

一个走在最中间的黄毛提议，眼睛却不由地瞟向许易知胸前湿透的布料。

“不用了，谢谢。”

许易知拒绝的意味明显，望着瀑布般的雨帘，皱了皱眉头。

“你看这雨那么大，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黄毛口里吐着浊气，说着就走过去拉许易知的手。

就在粗糙的指尖将要附上的一瞬，许易知长腿一伸，动作极快，黄毛猝不及防地倒地。

黄毛恼羞成怒，邪里邪气的尾音往上扬：“臭娘儿们不识趣，兄弟们，一起！”

话音刚落，一道及其阴冷的声音蓦地响起，凉的仿佛能掉出冰渣子。

“你们他妈谁敢动她一下。”

谈酉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对面的楼道口。

绿毛看了看他披在身上的校服，嗤道：“嗨哟，高中生呐，毛都还没长齐，口气倒是不小。

蓝毛嘴里咬着根烟，自认为是在良言相劝：“小伙砸，识相点就快滚，别打扰我们老大办事儿。”

黄毛没把他当回事儿，这时已经爬了起来，拍了拍裤子，准备再去拉过许易知的手。

谈酉迟三步并两步，冲过来，狠狠的一拳直接下去，没有留手。

黄毛来不及反应，狰狞的面庞瞬间肿了三寸高。

这时，木詹临，周纸延，池欲他们也都跟了下来。

两方立马陷入混战。

陈桉拉着许易知，也顾不上拿伞，左拐右拐绕到死角处，胡乱按着手机。

阵雨依旧如注，不久，警车的鸣笛声环绕过来。

......

警局里，男生们鼻青脸肿，两个女生也被带去做笔录。

......

一切解释清楚之后已经很晚，几个混子被关了起来，警方担心学生这么晚回去不安全，联系了他们的父母。

谈酉迟家长没来，许易知家长也没来。

陈母接到电话，匆匆忙忙地赶来，围裙都忘了取下，看到女儿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拉着女儿的身子到处检查：“桉桉伤着哪没?接到警察电话我都快吓死了。”

"妈，我没伤着，是他们救了我们。"陈桉说着看向站在对面的谈酉迟他们。

许易知刚刚小腹部隐隐作痛，去饮水机旁吞了两粒药。

走回来时看到陈母，礼貌地开了口：“阿姨，您来了。”

陈母刚要转身，眉目间全然是惊讶，真是急昏了头，忘了俩女孩子常一块儿回家的：“知知也在啊，知知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许易知左手端正一杯热水正慢慢悠悠地喝着，右手轻揉着小腹，谈酉迟看在眼里。

陈母这才看向身后。

他们的家长都在，自家孩子没受伤，陈母那颗惊魂未定的心终于没那么躁了，连忙惭愧地去跟他们家长唠。

池欲的爸爸严肃且沉默，了解了情况之后，突然接到个电话，带着他最先走了。

木詹临身上好多地方挂了彩，眼睛也乌了，他妈妈正一边心疼，一边数落他。

周纸延爸爸相当愤怒，不顾形象训斥着自己的儿子：“臭小子，高三了还去网吧，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啊?”

......

大家都被或父或母领了回去，许易知跟陈母说舅舅马上顺路开车过来，陈母放了心，就先带着陈桉回去了。

后来只剩下他们两个站着警局门口，许易知没话找话。

“你一个人回去吗？”

谈酉池本来想点根香烟，但是想了想，又收回了手，似笑非笑道：“难不成跟你一起回去？”

他在混战中也受了伤，额角上有一道干涸的血痕，不深不浅的。

许易知看见旁边刚好有一家还没关门的药店。

“等我一下。”

说完便走进去买了碘伏和棉签。

......

谈酉迟颀长的身影就那么衰颓地站在灯火阑珊处，骨节分明的手指间闪烁着半明半灭的猩红。

她的脚步声渐进，他掐了烟。

许易知袋子拎在手里，扭开碘伏盖子，撕开密封膜。

抽了两根棉签蘸进去，她仰头看向谈酉迟，身高悬殊实在是大。

"你头能低一点儿吗?"

谈酉迟到她的一系列动作，迟疑了一瞬，随即配合着躬下身子。

路灯下，许易知的眉毛乌黑，弯弯的，长长的，此刻轻微地皱着，她自己都没察觉。

“疼吗？”

打架疼吗？涂药疼吗?

谈酉迟看着她微皱的眉毛，没有回答，却随意调侃道：“那么关心我，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看上了，怎么样？”许易知轻飘飘地说道 。

雨后的空气潮湿，带着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脸上。

眼皮垂下，不巧，是不一样的风光，他干咳了两声。

视线无处安放，谈酉迟脑袋不自然地微微一晃。

"别动！"

沿路匀速开来一辆黑色的奔驰，“滴滴”两声喇叭伴随着闪烁两下的车灯，舅舅来了。

“我先回去了。”

许易知干净利落地把碘伏盖子拧上，袋子塞进他怀里。

留给他一个远去的背影。

低盘着的长发历时一天，此刻凌凌散散地垂在脑后，发圈照顾不到的地方，在风中舞蹈。

许易知被雨水打湿的牛仔裤脚湿了又干，谈酉迟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心不由地揪了一下。

车子很快开走，灰色的尾气弥散在黑暗中，谈酉迟第一次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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