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5节 沐恩起彷徨

鬼火如流萤。借着它们的微光，阿当和贝蒂手牵着手，顶着风沙和扑面的骨粉，在视距不足五米的荒野里迷茫的跋涉。

星空已被遮掩，周围没有任何标识，在外域的荒野里无论是魔族还是人类，全都可悲的不分南北，不辨东西。不过阿当他们似乎十分幸运，他们只是胡乱的走了十几分钟，就被一条横亘在眼前的漆黑铁索拦住了去路。

铁索即是道标，在外域的荒原里寻到了一条铁索，就好比是在广袤的沙漠里找到了一条公路。

阿当松了一口气，觉得如释重负。他握着贝蒂柔滑的小手，拉着她沿着那根水桶粗细的铁索继续向前走。飞舞的鬼火已经被他们抛在身后，但只要摸着寒冷的铁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前进，应该就能抵达有人类或者亡灵聚集的居住地。

“一根铁索昭示着两个方向，它有两个终点。那两个终点距离我一近一远，或者就意味着一生一死。”阿当有些心虚的想：“如果刚才我选择了距离居住地较远的方向，我和她很可能会在前行的路途中因饥寒交迫而死，我做出的选择……对吗？”

阿当扭头望向贝蒂，贝蒂拖着阿当的手，她的身体摇摇欲坠。

“你走不动了？”阿当用贝蒂听不懂的语言，激励她说：“坚持住，我一定能带你走出去！我们不能停，停下就是在向死亡屈服。”

阿当的话，贝蒂自然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她同样以自己的语言迷迷糊糊的说：“阿当，我累了。你让我睡一小会儿吧……我睡醒一觉，恢复了圣力，我带你飞……出……”

贝蒂身体一歪，扑在阿当的身上便睡熟了。阿当翻了一阵白眼，暗骂自己糊涂。他是人类，他脆弱的生命在外域的荒野里如若风中残烛；贝蒂是六翼天魔，只要她恢复了力量，她完全可以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披荆斩棘，她甚至能够帮助他在附近的人类氏族里称霸一方。

“她还真是个难得的好礼物。”

阿当弯下腰，从沙砾和骨粉中摸索出一块较大的骸骨，坐在上面。他让贝蒂匍匐在他的腿上，就此原地休息。贝蒂睡得很熟，但阿当却完全没有睡意，或者说，假如他忍不住睡着了，很可能就意味着又一次死亡。

“惨呀，真是太惨了！”阿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悻悻的想：“我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穿越到异世界受这份洋罪干什么？噢，对了，我在这个异世界好像还挺重要。死亡国度给我的礼物……那幅图画究竟有何奥妙？难道是上古魔法或者无敌的神术？趁着小丫头睡着了，我正好仔细的看个清楚。”

阿当搬了搬贝蒂的身体，让她的裸背对着自己的视线。周围漆黑一团，没有一丝光亮，但这点麻烦还难不倒阿当。

阿当将意志集中于自己的识海，在他的识海深处，有一颗晶莹的秘石已经闲置了整整十四年。阿当召唤出秘石，让它绕着自己的手腕回旋，凭借着秘石的辉光，阿当低下头仔细的探究贝蒂背上的烙印和刺青。

那似乎是一幅画，画的中央是一个巨蛋，那巨蛋之上有许多裂痕，仿佛蛋中有雏鸟正欲破壳而出。然而图中并没有雏鸟，它更像是一个空的蛋壳。那巨蛋蛋壳的外壁大体平整，却千裂百壑，极尽荒凉。在巨蛋的外壁上，又以刺青标注出了十三处祭坛，每个祭坛都有不同的颜色。

与荒芜的外壁截然相反，巨蛋的内壁上有高耸的山川，有茂密的森林，有奔腾的河流，有一片浑浊的汪洋大海以及分隔在海洋里遥遥相对的两处大陆。

那两处大陆，其中的一个像是缺口的圆环在海洋中碎成了十九截；另一个大陆则是十七处高原连城了一体，高耸立出海面，犹如巨大的十字架。

查看至此处，阿当抬起头，不禁大失所望。此时的他，智力几乎达到了人类的极限，那不是因为他本来就天赋禀异，而是因为秘石术的加持。

“这才不是什么无敌的功法，只不过是一幅异世界的缩略图。这个世界真奇怪，山川河流都埋在地壳里面，那岂不是暗无天日了？”

阿当这样想着，将视线拉远，俯瞰全图。

在那巨蛋之外，星星点点的刺青与他刚刚仰望过的星空完美的符合，但绘出来的星空更为广大，而阿当看到过的星空只是其中的一隅。在群星之间，有一条白色的河，那条河绵延于星际，从巨蛋的正上方汇入其间。

那条白色的河，奔流在巨蛋内部的空间里，分流成了三十六条干流和无数的径流，凌空流向巨蛋内壁上的每一处陆地。那条白色的河，仿佛是一株倒悬着的世界树，孕育在巨蛋之中。更有十三颗巨大浑圆的明珠，在白水构成的世界树里沉浮隐现，那些颜色各异的明珠又以近乎不可见的细纹连接着巨蛋外壁上的十三处祭坛。

阿当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想：“我明白了，图中的巨蛋就是原魔界，所谓的外域，因为是处在原魔界地壳的外壁上。原魔界的精华不在外域，而在于它的内世界。至于那十三个祭坛，想必就是十三座鬼城里的祭月台。内世界里的十三颗明珠，想必是我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十三颗魔月。一定是祭月台收集了星光，然后把它们转移到了魔月上，那些魔月就成了内世界的太阳。”

阿当将视线移向图画的边缘，在全图的左上方绘有一株巨树，它枝繁叶茂，仿佛正以树盖为树下的巨蛋遮挡风雨；在整幅图的右边缘，有一条蜿蜒的金龙打着哈欠，口中衔着一颗四分五裂的宝珠；在全图的正下方，一条贪婪的巨蛇正以虎视眈眈的眼神，盯向全图的正中央。

阿当的心猛地一颤，那条蛇会是谁，他可能比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贪吃蛇想要吃孵化中的蛋？这个隐喻真糟糕！”

阿当摸了摸脑门，再一次低下头仔细的查看巨蛋的中央。那里似乎只有茫茫白水勾勒出的树形，然而阿当集中他所有的注意力仔细分辨，在万千线条之间，他仿佛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圣山，圣山之颠傲立着一只窈窕的白光之龙；在圣山的对面，好像有虚幻的红莲绽放，于红莲的花芯之处，一点纯黑，仿佛要将一切都吸入其中。

“圣山，光龙，那条光龙就是圣灵吗？红莲……红莲幻城……红莲幻城里的大君是一点纯黑，那它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一个念头在阿当的脑海中闪现出来：“一点纯黑还能是什么，顶多就是个黑洞吧。”

阿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以他的天文学和物理学知识，一颗天体里面要是孕育着黑洞，那它肯定正在坍塌，或许过不了多久意味着终结的“事件视野”就会将一切皆尽吞没。

“那条混蛋臭蛇，他居然让我穿越到了这么危险的异世界！我祝福他十八辈祖宗。”

阿当愤恨不已。在这个时候，贝蒂睡醒了。她察觉到阿当几乎把脸贴到了她的脊背上，立刻一脚踢翻了那个好色的登徒子。

贝蒂插着小蛮腰，俏脸含怒，斥责道：“色狼！你盯着我看什么？嗬，厉害了，你还用上了照明术！我不许你用那种色迷迷的眼神偷窥我！”

秘石的荧光映照在阿当苦笑的脸，或许是因为那张脸太英俊了，杏眼圆睁的贝蒂火气顿消，气呼呼的嘟囔说：“你要看……可以看我的脸呀，盯着人家的后背什么意思嘛？”

贝蒂想了想，转而悲伤的哭了起来：“我的背后是不是很丑？我觉得他们在那里割了几千刀，好疼……”

阿当撇了撇嘴，心想：“整整画出来一个世界，可不是足有几千刀了，能不疼吗？你为我受了如此的委屈，我以后肯定疼爱你，报答你就是了。”

阿当揽住贝蒂的腰，把她搂在怀抱中，在这一刻他们貌似毫无隔阂。

不知过了多久，阿当推了推贝蒂，让她稍微移开了一些距离。然后他指了指贝蒂，又指了指自己，模仿着贝蒂的音调低语道：“贝蒂……阿当……”

贝蒂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她见阿当记住了她的名字，欣喜不已。

“你说对了！你能说话了！”贝蒂拍着白皙的手，飞快的说：“我知道了，你想学我们圣族的语言，我现在就教你。你……是……阿当。我……是贝蒂。”

阿当指着自己和贝蒂，以新学会的词汇重复道：“是……我……你？”

贝蒂赞许的连连点头。

于是阿当又指着自己的手，向贝蒂投以疑问的眼神。

贝蒂高兴的跳起来说：“手，那是手。呵呵，你简直太聪明了，你就是个天才！”

假如没有全语言领悟力，阿当想学会魔族的语言，那肯定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然而意思是可以直接领悟的，需要学习的就只剩下了发音，如此一来想要学习魔族的语言就没有那么困难了。而且在秘石术的加持下，阿当的智力可称千年一遇，故而他只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学会了魔族的通用语。

“假如我当年学外语的时候……算了，一把辛酸泪呀！”阿当唏嘘不已。

为了能够顺利的沟通，阿当他们已经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阿当觉得更冷了，腹中也更加饥饿。他急需食物，需要避寒和休息，否则他的生命就即将凋零。

阿当向贝蒂询问道：“贝蒂，我们怎么出去？你有主意吗？”

贝蒂不假思索的回答：“沿着铁索飞就行了。”

说罢，贝蒂将双手合十在胸前，低声的祈祷：“谢圣灵，赐我生；求祝福，赐我力。”

祈祷已毕，六幅宽大而飘渺的光翼在贝蒂的背后显现出来，柔和的蓝白色辉光映照着她纤细而美丽的身体，她那灿烂的金发和无瑕的笑靥都熠熠生辉，圣洁如同群星之子。

阿当目瞪口呆，错愕的想：“啊！她只舒展光翼，而不魔化，大概会被误以为是天使吧？天使！天魔？她到底是我的天使，还是我的天魔？不对，她并不是我的，她只属于她自己。”

在阿当发愣的时候，贝蒂已经将光翼覆盖在他的身上。光翼虚无飘渺，仿佛被春风拂动的轻纱一样温柔。它又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的魔能所化。

魔能顺着贝蒂的光翼流进阿当的体内，他立刻觉得如沐春风，好像有一股无比神圣的暖流自他的头顶汇入，随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又从他的足底汇入大地。那种被温暖，被赐福的感觉，让他几乎有了一种想要失声痛哭和顶礼膜拜的冲动。

阿当长大了嘴巴，傻呵呵的凝望着贝蒂，一时间竞不知该如何开口。

贝蒂微笑着，轻咬了自己的手指，又将稍有些湿润的指尖按在了阿当翕动的嘴唇上。

“不要说话！”贝蒂以虔诚的语气说：“圣能不是我分给你的，圣能只属于圣灵，它是圣灵对所有生灵的恩赐。身沐圣恩，你就要襟怀感恩之念，用心的去体味。”

阿当两眼迷茫，苦笑着想：“你千万别这样……你再这样……我更会以为你就是天使！”

沐浴魔能，如沐春风。阿当在飘悠悠晕乎乎的感觉里恢复了所有的体力，同时他也差一点由坚定的无神论者皈依成为一名与贝蒂一样虔诚的圣教徒。

“这个世界，与我所熟悉的世界全然不同。”阿当冷静的判断道：“大概这是一个拥有神明的世界。神明是什么，我说不清，更解释不明白。但至少作为一个存在，神明远比人类和魔族强大千倍万倍！”

阿当的眼睛转了转，心想：“假如有神明，世界绘图里的那株巨树应该是一位神明，那条貌似懒散的金龙应该也是神明。异世界中心处的圣灵和大君应该都是神明。送我穿越至此的那条蛇，大概他也是神明。他要是神明，一定是个邪神！”

思虑至此，阿当忽然间觉得自己前路多舛，毕竟他只是个人，即使天赋再高，也“智有所不及，力有所不达”，所以他绝不能用他的穿越之旅，去挑战不应该挑战的对象，那样极有可能会让他万劫不复。

阿当摇了摇头，有些泄气的想：“嗯……我好像多多少少有点儿认清现实了。我嘛，我只是一个穿越者，一名来去匆匆的过客。我还是专注于称王称霸，坐拥江山和美人比较好，少点矫情和妄念，可万万不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在这种妖魔鬼怪正邪神明全都搅和在一起的异世界，区区七条命可是一点儿都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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