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13）

路上，安宏去安排酒店住宿，陆子园便随杜尚别先去了木雕店。

作为杜尚别如今还有联系的唯一一对老朋友，两个人也是隔一段时间就来这里一趟，除了聚一聚外，也给他带来雕刻所需的木材原料，然后再带一批木雕成品回国内销。

杜尚别的木雕在塔吉克鲜有人问津，但在国内却很紧俏。尤其是经过富有商业头脑的陆子园一番包装后，价格往往可以几十倍甚至于上百倍于木材原料成本。再名贵一点的原木雕成的艺术品，也被陆子园挂到拍卖会，一旦成功交易，收获绝对会让陆子园兴奋得大半夜打电话来吵他。

杜尚别对于陆子园的门路之广相当佩服，不过他却不怎么关心这些。

回到店里，陆子园又例行向他介绍这次带来的木材，她打开行李包，一件件往外搬，如数家珍，其中不乏珍品。

杜尚别依旧是坐在小方凳上，继续未完成的雕刻，只留下耳朵在听。

陆子园通报完毕，然后像一个老板视察生产车间一样踱步于店内，最后摇了摇头：“你这生意够惨淡，几个月前和现在的货架基本没有区别，要不是国内卖得好，你得喝西北风。”

杜尚别恭维一句：“全仰仗陆姐的支持。”

陆子园被捧得舒心舒意。她又环顾了下店内的摆设，突然想起了什么：“哎，上回我带来的那块极品呢，你没动刀啊？”

“动了”

“完工了没？在哪儿呢？”陆子园很兴奋：“你把它做成了什么？”

杜尚别知道躲不过，只好如实回答：“雕了一辆坦克，卖给了一位老兵。”

“哦，出价多少？”陆子园竟有些紧张。

沉默了一会，杜尚别说：“一千。”

陆子园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她呆滞了一会，良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一千？你竟然告诉我那块难得一遇的，我费了老大力气才搞到的老山香，竟然在做成成品后只卖了一千？一千不管是人民币还是美元，都是白菜价！”她几乎语无伦次了，围着杜尚别一圈圈地绕，几乎不曾拎着他衣领教训一顿。

“你怎么想的？”陆子园气咻咻地坐下。

杜尚别不急不缓，吹了吹木屑：“我无所谓了，木雕对于我来说不是用来赚钱的，况且我也收了手工费啊。”

陆子园心说你那手工费顶个球用，她还是非常不甘心：“你知不知道那块木头多么难得？”她十分痛惜，又带了一丝凄凉的伤感语气：“我这辈子大概都碰不到那么好的木头了。”

杜尚别忍住笑：“陆姐辛苦，你要是实在觉得可惜，我把剩下的边角做成手串给你，你跟安宏一人一个。”

“谁稀罕！”陆子园不想再理他，扭过头去看货架。

但很快，她又发现不对劲。

“杜尚别，你那个······那个特别漂亮的树雕呢？摆在里桌上当吉祥物的那个，别告诉我你又给贱卖了。”

“哦，那件没卖。”

那就好，陆子园松了口气。

“我给当礼物送人了。”杜尚别语不惊人死不休。

蔚秋兰按计划和杜工去了塔吉克。

蔚颜还有点事没办妥，大概会晚她一步。

蔚秋兰并没有什么头绪，考虑了半天，她决定先去杜尚别那里看看。

什么花招都不如亲眼所见来的快。

鬼使神差地，她找来一柄双面开刃的短匕。

二十多年没碰过这种东西，她把刀子握在手里比划一番，然后装进套子，别在腰侧，外面罩一件长大衣。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简直匪夷所思，但对于她来说，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陆子园在杜尚别那里受了气，跑去找安宏了。

人没走一会，店里面进来一个女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很讲究，在他的店里饶有兴致地转了好久。

简单地搭几句话，女人离开了。

杜尚别继续坐在门口摆弄木雕。

可没一会儿，他从街上来往的脚步声里，捕捉到一道向他靠近的声音。

脚步沉重而稳健，似乎还在慢慢加快速度。

杜尚别分辨不出来人是谁，不像老鬼，老鬼从不会上午正大光明地来找他，也不可能是老吴，老吴走路虽然也很有力，但不会如此气势汹汹地像蓄着什么力。

貌似来者不善，杜尚别没有抬头，早早地看见别人可能会很被动，他不动声色，手上动作渐缓，轻磨木雕纹理的刻刀同时也悄然调整着刀尖的方向。

杜尚别做着准备，在那人停下脚步的一刻骤然发难，攥紧木雕强劲地掷了出去，另一只手拿好刻刀，起身疾退。

杜工反应很快，伸手一捞，接住飞向他面门的木雕，然后用同样的方法扔回去。

正横着刀在胸前戒备的杜尚别刚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略微错愕间来不及躲避，但那木雕却不偏不倚地砸到杜尚别手中刀尖向前的刻刀上，稳稳地被钉住。两个人面对面立着，都安静地看了对方一会。

杜工说：“尚别，好久不见。我没想到你在这。”

杜尚别把木雕从刀上拿下来，一起放在了墙边的木托板上，他问：“你怎么找到的？”

“蔚颜的妈妈想调查你，结果找到了我，”杜工轻笑一声：“真是天意，蔚颜以前天南地北地跑，她妈妈再没管过她，这次突然想查一个人，还找到我。”

“就是之前那个女人吧？”

“对。我跟着她过来的。”

“她身上还带了把刀，藏在衣服里，到我这里来左看右看，像是要找什么东西。这个人相当奇怪，”杜尚别摇头：“她为什么要调查我？”

杜工愣了好一会：“我也不知道。”

三言两语，两人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杜尚别先问：“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杜工摇头：“我在这里投资铁路项目，现在只是来看看你而已。说实话，你刚走那会儿，我的确很担心，但是这三年你证明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杜工抿抿嘴：“你的消息我只告诉了老太爷，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

杜尚别笑笑。

杜工顿了顿：“跟你说说家里的事吧。当初你走之后，家族里的最新一代开始诞生，迄今为止共出生十四个孩子，但他们全部中了恶咒，”杜工深吸一口气：“这种情况，纵观整个家族史几十代传承，从来没有先例。”

杜尚别顺手拿起一尊木雕，抚摸它的线条和棱角，语气低下来：“恶咒和福咒的出现几率从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值和规律，这十四个恶咒之后，说不定又有福咒。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杜工叹气：“但这已经引发恐慌了，没有人敢赌，没有人确定下一个到底是什么，恶咒出现得越多，恐慌越大。现在全族人都在担心，新一代中恶咒的概率会不会是百分之百，真要那样的话，会是场灾难。如今没人再敢要孩子了，连那些已经怀孕的都在想着打掉。”

杜尚别不说话，最后抬头苦笑：“很多人都会怪我吧，毕竟当初我没有如他们所愿地去死，而是跑掉了，然后下一代，恶咒大爆发······”

杜工不等他说完，手便搭上他肩膀，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尚别，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恶咒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杀死唯一的那个中恶咒的人就能终止恶咒，那都是他们的无稽之谈，无端臆想。”

“那倒也是，”杜尚别笑笑：“这么说，他们很早就放弃抓我回去的想法了是吗？”

“是，你完全没必要躲这么久，”杜工犹豫了下，说：“要不，你跟我回去吧，按你的年纪来算，恶咒马上就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以后的情况，你一个人肯定应付不了。”

杜尚别摇头，神情坚决起来：“不用，你知道被囚禁着苟延残喘几年于人生没有任何意义，那些被迫锁在黑屋里的人，最后都生不如死。我已经决定了，不如，”他顿了一下：“到此为止吧。”

杜工失声：“什么？你······不行！”他下意识阻止。

杜尚别笑了：“我觉得我已经足够潇洒了，虽然挺累的，但好歹自在，你不用劝我，今天过后，你就继续忙你的吧，这里事情应该挺多，我们就此别过，”杜尚别转身往里走，语调轻松：“哦对了，这单一定拿下，我的朋友总抱怨这里跟国内交通不方便，你把路修好。”

“算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了，大伯。”

杜工抿紧嘴唇，看着杜尚别上楼，他独自待在原地，久久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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