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瓜剖豆分

靠近土井军，松永久秀向近侍低声说了一句，遣人过来帮忙收拢伤兵，土井家主力经此战，两千五百人中当场战死七百二十七人，重伤者足有五百七十一人，轻伤不计，即便这一次击退北条军，恐怕也没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应对下一次战事。

鸟居秀明已经安排好了家督的遗体，回首看到松永久秀，当即半跪行礼，连带身后的长子及一众未战死的土井家家臣也一并跟着行礼。

“松永大人，我等随家督遗命降服真田家，如今除了三位家老未到场外，忠于土井家的人都在此处，望大人遵守降约，让诸位能够为真田家效力的机会。”鸟居秀明伏首，说话不卑不亢，虽有礼但也散发着疏远感。

到底是固执的三河人啊。松永久秀这般想着，绕过一群人，也不客气，直接坐上原本土井江元的小椅上，两名亲卫立于身旁，右掌搭在剑柄之上摆出随时出手的模样。

“土井殿的亲眷如今身在何处？”

他故意出口，将眼前土井家臣试图掩盖的消息直接挑明了出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所幸将脑袋低的更深防止被座上的真田家主将点名，沉默十几息，作为领头人的鸟居秀明才从喉中挤出答案：“主母与少主..不，土井殿的妻儿仍在冈崎城内（即三河国的主城）....望大人不要为难他们！我等以后只会以真田殿下马首是瞻，尽力效死！”

松永久秀直起腰身，咳嗽了一声，做出迟疑的姿态的同时心里已经下了决断。

“土井殿的妻儿究竟如何安置，真田殿下会做出决定，现下务必护住他们安全，不可被小人觊觎充作人质。”

“哈...哈啊！松永大人英明。”

“鸟居城主！”

“在！”

松永久秀收了笑颜，开始作为真田方的临时总帅开始向土井旧臣下达新的指令。“从即刻起，我将真田军分成各部随诸位接收各郡城池，配合者将得到吾主颁布的本领安堵（即家督承认领主所拥有领地的合法性文件），若有功绩，本家也会不吝啬封赏。”

众人皆是点头称是，尽力配合，想来如此败局，经过一番血战虽有损失，但祖辈留下的领地可以保住，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自然毫无怨言。

布置完成，松永便遣出四百余人开始前往三河国各郡，自己则选择入驻设乐支城等待最新进展。

然而势态发展并不会如想象般顺利，三河国内分为设乐，八名，渥美，宝饭，额田，幡豆，碧海，加茂八个郡，北条氏政在回师八名郡的同时突发奇想派遣骑兵与腿脚快的军队急进处于南部的渥美郡，尚未得知真田家进入三河消息的渥美支城不再迟疑，选择降服北条家，之后又迅速转道，期间因兵粮不足更是就地乱捕（即劫掠），将三个郡的城下町毁于一旦，甚至出现城主的家臣出面阻止被“误杀”之事，落得民怨鼎沸。

待真田家与土井旧臣休息后出发，已是发现渥美，宝饭，幡豆，八名四郡皆是被北条所控制，而真田家则是牢牢占据碧海，加茂，设乐三郡，两者分南北两部互不相退，而拥有三河本城——冈崎城所在的额田郡便成为了两家爆发冲突的原因。

五日后，已经有所恢复的北条率两千人靠近额田郡南侧，而真田一方因为救治土井士兵以及承诺本领安堵，严禁劫掠行径等温和手段而被三河百姓所接纳，一路并无大碍，为了能够提高让冈崎城归心的可能性，松永久秀还带上鸟居秀明等土井旧臣，组成联军共计八百人毫不示弱的驻扎冈崎城的北面。

两者相争惹得冈崎城人心惶惶，而土井江元战死，一众亲族正在为其祭拜，压力反而汇集在身为主母的阿引夫人身上，由她出面先于鸟居秀明商议，身为总大将的松永久秀面露不满，但也不能丢下军队深入此城，由清晨直至下午三时，北条家尚能等待，真田军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被鸟居秀明留在阵中的侍卫明显察觉到那些真田赤备对他们发出的敌意，为此大气不敢出，祈祷自己的主公能早些回来。

未过半时，南面喊杀声骤响，出乎松永久秀的意料，北条氏政亲自下令攻城，北条军先锋备队一马当先举着攻城梯冲向城墙，一部分足轻将攻城锤用绳子牵挂在肩膀上提起来涌向城门，城内守兵慌忙上墙利用弓箭反击，稀稀落落的羽箭落在攻城方的人群里像是羽毛掉落水面，连一片涟漪都激不起来。

而南面，城上的守军也紧张的拿起弓箭防备着城外的真田三河联军，松永久秀向前踱步，皱眉间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北条。”

此时的他只有快速进城方可止住北条的攻势，可一旦发动攻城，处于内里的鸟居秀明定然危险，此人对自己的各项措施相当配合，真田家与土井旧臣之间需要他充当中间人代为方便管理，想到这儿，他不顾亲卫阻拦靠近城门，视线内可见数十人张弓搭箭瞄准着自己。

松永久秀抛去恐惧高声喊道：“我乃真田家家督直臣——松永久秀，诸位土井家的将士听着，我等不可再战，若是再不开启城门，北条虎狼必会残杀尔等家人亲眷，劫掠钱粮！”深吸一口气后，他继续说道。“我真田入三河以来，救治三河人，从未行过乱捕之事，连同土井江元殿下的遗体也是我真田家护送归城，我只数三声，若是再不开启城门，我等将行攻城，届时与北条军前后夹击，你们定然生还无望！！”

言语中既有请求，也有威胁，松永见不少守兵收弓看向一处，自然知晓那里是城门的守将，扬臂。

“一！”

“二！！”

“三！！！”

三声数完，真田军带着其余联军一同向前推进，然而守军的箭矢并没有从城上射出，城池北侧大门缓缓打开，十来个惊慌失措的杂兵在打开城门后连忙丢下武器避免被城外的武士误杀，松永久秀骑马进城，左侧有一名身着盔甲的武士，想来也是该处城门的守将，随口问了一句。

“战况如何？”

“大..大人！北条军已突入北门包围本城御殿（即统治者居住的地方），我等还是快快撤退吧！！”

“什么？！”松永怒喝一声，拔出腰侧的太刀。“真田赤备，向着御殿，随我冲锋！”

“吼！！！”

精锐武士应声跟随，一场巷战就此展开。

战斗持续至四月二十五日夜间双方才罢兵休战，在巷战的近距离混战搏杀中，赤备队一路驱碾摧枯拉朽，寻常足轻不可阻挡，连武士也损失不少，最终北条军被驱赶出城，真田三河联军占据冈崎城，北条氏政颇为失望，但也知晓入夜后优势不在己方，当即下令撤退。

松永久秀接过清水一饮而尽，确认伤兵已得到妥善安置才放心的带着一队侍卫走进纷乱不堪的御殿。

几日后，松永的长信被信使送到真田城内，真田信繁盘起双腿将信纸摊开，随手将一碗热水放在案桌上，松永久秀在信上详细讲述了自己临时于三河内的布置，并请求更多的兵力用于支援等。

待看完内容才想起口渴的厉害，颔首抿了半口只觉得水冷，无奈的撇了撇嘴所幸一气喝了让正坐在外间的小姓再去添上一碗热水。

此次冈崎城之战，真田军战死八十一人，伤五十五人，而三河军也付出了近三百人伤亡，损失颇大也怪不了松永久秀，巷战残酷，若是野外对阵，操控战马的真田赤备能够更轻松的战胜北条家的步军。

不过此役虽然代价不小，但也有一定战果，鸟居秀明成功说服阿引夫人降服本家，后因土井江元的独子筱一擅自逃跑使得鸟居秀明也留在御殿，所幸在北条军侵攻之时鸟居秀明在御殿指挥防御抵挡住了攻势，否则土井江元的妻儿被掳做人质，利用筱一作为进攻冈崎城的口实也有可能。

为了保住独子的性命，阿引夫人还主动取出土井一族积累的财富，松永久秀在不知身旁是否有眼线的情况下没有隐瞒，将这批财富护送回信浓。

加之设乐支城的出色表现，真田信繁对这个新家臣十分满意，取笔沾墨在白纸上写下了决定——将设乐支城赐予松永久秀作为居城，命他就地组建三河本地的防备军队沿中北部布置防御，避免北条军队的侵进，期间本家也会提供资源帮助三河修生养息。

“嘛..派多少人呢..”抬手挠了挠后脑，真田信繁心中盘算着账务，几次下笔又定不下来，最终还是增派了真田本家军队一千人替换赤备协助防御。

“里里外外都是钱...直江家的军队还真不客气，从信浓一路吃过来还打劫了北条家的粮食，幸好直江家的家督是厚道人，回去的路费不由我报销了。”轻哼一声，信繁将一旁的地图抓起来，视线从三河国四郡往上一路落到越后这个北国上。“啧，那位越后之龙，不知还能支撑多久...要不是他余威过盛，直江家也不至于怕的连上野都不敢攻略。”

随即，视线回到信浓东侧的上野国，思索了出兵道路，几番往复最终又回到了钱粮之上，近期用兵频繁，大动刀兵只会加重百姓负担甚至影响春耕。

“不能出动大批军队...那..若是此处呢。”真田信繁将目光向西侧，心思犹如鱼儿入水般再度活泛起来。

北陆越后国，春日山城的庭院满是枯黄的叶片，侍从尽心的将地面的枯叶扫除已便于诸位大人行走顺畅。

“听说御馆大人的身体再度恶化了。”

几位越后重臣站在树旁中进行着谈话，各自携带的旗本侍从笔直站在四处警戒着避免有旁人在此时听到他们的对话。

“早年征战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据医师的诊断现在的殿下，犹如他亲手种植的那棵树一般..此刻只能祈求毗沙门天（即佛教神多闻天王 ）的护佑了..”

“可恶...这该死的庸医，若是治不好御馆殿下， 他也不必活下去了。”

其中一人的攒拳已经打在一旁的树上，几片残叶不偏不倚的坠落掉在地面之上，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犹豫了下，缓缓蹲下来将一片片叶子拣起放在手中。

“医师亦是尽力了，不能苛责。若真是到了最后一刻，我等也算侍奉了御馆多年，陪伴殿下，守护越后，也是我们臣子的责任。”

“走吧..”

说到最后，几人也是眼中蓄泪，待其他人走入会客间，落在最后的白发老者，才叹了一口气。

“主公，这一次，必须做出抉择了，否则...越后分裂，亦是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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