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中人鬼又茫茫

叶初刚从眼瞎的变故中稳定下来，恐慌过后，伏在玉树枝桠间，静静听底下人的谈话。

底下九人聚拢在一起，围绕着令狐桀。

一人按耐不住，率先开口：“总管，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还得您老人家费神，带大伙儿逃出去。”

令狐桀鼻子里冷哼一声，他哪里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场变故可以说闻所未闻，离奇至极，就算他一生历经曲折，也难以置信。

见总管不说话，一人接口道：“是是是，还得您老人家费神。”

令狐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抬起手指凌空虚指，气息微弱。

“东南！”

他莫名其妙的说出一句。

众人心中一惊。

良久，一人试探着询问：“总管……你是说……东南有出口，还是你看见东南方有东西？“

“是！”

令狐桀冷冷的回答。

众人大惊，看来总管没有和自己一样瞎了双眼，当下最好别让他人知道自己双目失明的事实，免得成了累赘。

“对对，东南有亮光，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隐约好像应该还有一条小道。”

“老子眼力好，你小子没出错，就是一条小道！”

“……”

众人着忙解释，唯恐别人知道自己眼瞎的事实，就算是枝头的叶初，听到这话也无比震惊，怎么，就自己一个人瞎了？

更别说是令狐桀了，但他心思缜密，众人闪烁其词之下，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装的。

想到这，令狐桀干笑几声，不置可否。

既然令狐总管没有失明，而且找到了出口，他们心神稍微安稳，没有之前的恐慌，当下纷纷嚷嚷，各执一词歌功颂德。

”总管，这地底几百年没人来，又有大鲵这等怪物，那两个杂碎，就算掉进来，也必死无疑了。”

“这么说，家主交代的事，咱们也算完成了，总管大人回去就说他们二人尸骨无存，赏了钱，卑职等好好请总管大人喝一杯酒。”

＂对对对，得亏总管大人指教有方，可惜就是便宜了令狐慧怡，没让总管大人尽兴。＂

“胡说八道，总管大人缺女人嘛？”

”该打该打，我的错我的错。＂

这人说完还真给自己脸上清脆两声巴掌。

令狐桀微微一笑，这些人所作所为让他很受用。突然，他淡淡问道：＂我笑了么？”

众人正在说笑，一时怔住。

“我笑了么？”

他预感不妙，紧追不舍。

＂啊……这……笑了……笑了没……笑了吧？”

令狐桀假装语气恐惧，指着前方道：

“什么人？”

这一句话好似炸雷，众人瞬间汗毛倒竖，脊背发凉，不自觉脱口而出：

“什么什么人？”

之后唯恐言多必失，屏气凝神，却是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隔了良久，令狐桀明白所有人都已失明了，都是一起掉下来地潭的，怎么可能独他一人眼瞎。

他故作高深解释：“有个僵尸一闪而过，你们可看清，那个僵尸长什么样？”

这里是地底，有个僵尸再平常不过，令狐桀拿来骗人也不会惹人怀疑，对于这些汉子而言，丹水境上的高手也杀过几个，区区一个僵尸自然不放在眼里，于是心中都舒了口长气。

既然不是人，这些人也就不害怕，紧张的情绪渐渐回归自然，这才侃侃而谈。

＂卑职看清了，穿蓝衣长袍，面色甚是可怖。”

不料令狐桀一口否认。

＂不对，穿白袍，看不清脸！＂

之前说话的那人脸色很是尴尬，牵强道：＂可能是小人一时疏忽，不如总管眼力好。＂

＂我倒是看清了，穿白袍，身高七尺，躯干魁梧，想是在这里有年头了。＂

“不对，身材猥琐。”

“似是个身材短小的僵尸，穿着邋遢白袍，双手僵硬，一瘸一跳。”

令狐桀冷笑一声，悠悠道：＂错了错了都错了，根本没有僵尸。咱们都是瞎子，何必藏着掖着，谁也害不了谁。＂

众人听到这话，先是震惊，既而觉得既然所有人都已经瞎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旋即干笑几声，少不了聪明之辈岔开话题：

＂总管，怎么出去，你拿个主意。”

“对对对，还得您老人家拿主意。”

令狐桀道懒得计较，扳开手指，缓缓开口：＂当下急迫之事有三，一是打探此处何地，二是寻找食物净水，三是……＂

＂什么人！！！＂

他未及说完，突然一股杀意袭来，明切感到有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都感到了明显的压迫感。

＂哒——哒——哒＂，

好似竹杖点地，声音颇为清脆，远处一座巨大的石门内，竟然走出一位老人，自言自语：

＂什么人？一百年了，还是两百年了？太久了，太久了，算不得人，算不得人了。＂

众人惊慌得犹如冷水浇身，挣扎着站起，侧身细听。

却听见老人痴痴傻笑。

语调宛如长长的指甲在缓缓扣扳玻璃，让人心里感到极度不舒服。

说着那人左手挥动，通“关冲”“液门”“中渚”“阳池”诸穴，一股猩红的气力自掌心喷薄而出，想躲也躲不掉。

嘭——

一掌挥出，远处已有几人受不了凌冽的掌力，倒地吐血。

那人突然身形极快，欺到一人身前，兔起鹘落间捏住脖颈，后者骨骼微微做响。

＂坏我神鲵，尔等何人？＂

他言语苍浊，充满了不容反抗感。

被捏之人只求活命，急答道：＂我……我是顺国人，奉命捉人。＂

＂聒噪！＂

一声炸裂，捏断那人脖子，旋即又捏住一人，问道：

＂何以来此？＂

＂地动，是地动＂

＂何以地动？＂

＂天生异相。＂

＂何种异相？＂

＂这……我……我……我说不清……饶了我……饶了……＂

不待说完，如法炮制捏断脖颈，再捏住一人。

＂何种异相？＂

＂是……流星……星光灿烂。＂

＂何种流星？＂

＂很多……很多流星。＂

＂流星急火，飞向何处？＂

＂南……南方。＂

＂南方何处？＂

＂……＂

＂砰＂一声炸裂，第三人的脖子同样被捏碎，那人正捏住第四人脖颈发问。

令狐桀匍匐在地，答道：＂井宿，天狼。＂

那人略微一怔，望向令狐桀，笑了：＂丹水境？＂

手底下依旧没有收力，捏断了第四人。

令狐桀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形同鬼魅，再次三声脆响，剩下三人都已毙命。

而树皮般的双手已经缠在了令狐桀的脖颈上。

＂多少流星？＂

＂六颗。＂

听到这话，那人一时僵住，低头思考，突然放肆长笑，干巴巴的嗓音低沉：

＂好，好啊。＂

令狐桀大胆问道：＂你，阁下是谁？＂

那人回过神，放开令狐桀，身子一跳，扑向空中，声音远远传下：＂李泽。＂

＂你……你不是……你还没死？＂

一语犹如炸雷，惊的令狐桀不敢相信。

他刚想抬头看，一道金光携霸气掌力击在了他惊诧的脸上，瞬间灌向他。

继而敲碎黑玉大砖，震的周围房屋嗡嗡作响。

这个自诩为令狐府中一等杀手，在死之前，脚底只留下了一方巨坑，身体被李泽掌力撕成了碎片。

爬在玉树高处仔细聆听动静的叶初，尚未反应过来，李泽已经攀上玉树，一双大手放在他的脑袋上。

＂闯我帝陵，你听够了么？＂

叶初头上汗水涔涔，只在瞬息之间，杀死八人，就算是丹水境的令狐桀，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何等功力。

叶初被震的胸腔闷塞，双腿发软。无形中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嘴中不自觉念道：

＂知……知罪……”

李泽声音苍老，平平淡淡中似乎藏着万钧力气：

“你就是他们要捉的人？”

叶初点了点头。

李泽扳开他的双眼，血水顺着眼球中汩汩流出，没好气问道：

“怎么，你也是瞎子？”

叶初无奈，道：“是，不过……”

李泽似是嗔怒，似是不爽，道：

＂有话就说，聒噪什么？”

＂是是是。”

叶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个女孩子，她应该……没有失明。＂

其实叶初哪里知道令狐慧怡是死是活，现在最好把这个怪人的引开，令狐慧怡正好可以利用。

李泽望了眼身下的金银玉山，又望了眼上方昏睡的令狐慧怡，突然转过身，对叶初叹息不已：

“小子，老夫欲送一趟功名富贵于你，可惜你不争气啊！”

说完左掌微微用力，叶初闷哼一声，身子软到。

他在高高的树枝间落下，折碎了许多玉丝。

翻飞的玉丝照出李泽面庞，一张爬满皱纹的粗树皮，五官隐在树皮之间，头发眉毛胡子全部花白，可不是整洁的纯白，反而乱糟糟爬满脸上所有的犄角旮旯。脸色惨白，像是从棺材里刚倒出来的，乱糟糟的头发里藏着两颗快翻到耳朵根的白眼珠子，胳膊抬到胸前，嘴角弯成一道极其诡异的弧线，露出黄澄澄的牙齿，正冲着令狐慧怡痴痴傻傻的笑……

冷风习习，尸体罗列。

空虚的地底，再次回归了它的宁静。

李泽足点青丝，扶摇直上，抱起令狐慧怡，女子身子轻盈，对于李泽而言，宛如无物。

落地拾起竹杖，依旧点地，抱着沉睡的令狐慧怡，走进了那扇古墓大门。

史载：帝发刑徒七十余万人，穿三泉，置棺椁，江湖海河，山川形胜一而揽之。上具天文，下陈地理。又以人鱼膏为长明烛，兼玛瑙，隋珠，金银，美玉，绸缎不一而足。邪剑镇之。

这里是皇陵，沉寂已久。

穿过李泽出现的石门，才算是进入帝陵腹心。一条长长的甬道连接，周围墙壁安放着永不熄灭的长明灯。

走过甬道，再绕过三重宫门，整个内城的景象便一一呈现。

此等构建，分明是一座沉寂地底的王宫帝都。所有的街道，钟楼，城防，宫殿，民居。悉数仿照玉京城模样，一比一还原，一花一木，一砖一瓦，全都如此。不同的是，街道以乌瓷，城防以精铁，宫殿以美玉，民居中塞满了黄金，就算是最为平常的树木，城河，也是裁出来的玉片作叶，细腻无比的银沙作流，寸金镶玉，明珠作星。

光照莹莹，几欺天日！

到处弥漫着氤氲紫气，以及袅袅清香，这是架构宫殿，号称千年不腐的金丝楠木发出的色味。

富贵莫数帝王家，诚不虚也。

可怜这座帝陵的主人，到死都想着带走生前的一切，继续在阴间称孤道寡。

那石门外的大鲵潭底，不知道又有多少普通人尸骨化成泥沙，怨气聚集，才养得大鲵通灵。

一旦入承天门，就是皇陵内城。

过万寿门，太极宫，李泽穿堂入室，最终进入了内城最巍峨的宫殿——太庙。

他轻轻将令狐慧怡放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径直走至殿中陈列的画像前，每幅画像金丝描边，用纸用墨俱是上乘，画中列位先帝遗风依稀可见。

李泽缓缓跪倒，三拜九叩，十四幅巨大的画像，他一一叩拜。

花费了极长的时间方行礼毕。末了，李泽抱起令狐慧怡，不发一言，出了太庙，过太极殿，进入小太庙，此处只供奉着一位皇帝，也就是帝陵的主人——魏道陵。

推开殿门，李泽竟是泪眼模糊，

＂陛下，我大兴，复国有望矣。＂

低沉苦涩的话语，穿过眼前密密麻麻供奉着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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