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交易日当天，在启程前往机场的途中，松井突发心脏病，死在了出租车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刘闰年的经验何其老辣，甫一得知买家的死讯，便敏锐地嗅到了危险。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钱是挣不完的，如果不懂得收手，只怕不但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到头来还会落得万劫不复，命丧黄泉。

进退之道，重在进，贵在退。逆水行舟固然无畏，急流勇退更需胆识，刘闰年告诉自己，是时候金盆洗手了。

然而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时间回到上午。

铃声惊响，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刘闰年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号码，略微迟疑了一下，慢慢拿起了听筒。

『是哪位？』

『你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使用了变声器，也无法掩盖讲话人的傲慢与冷漠。

『你打错了。』刘闰年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野狗最令人厌恶的，并非它的狡猾，而是它放纵驰荡，贪婪自私的生活态度，以及那低贱粗俗，不堪入目的进食方式。松井鸠彦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爪子如果伸得太长，会被砍断的道理吗？』

『对不起，我想你真的打错了……』

不等对方来得及回答，刘闰年便挂断了电话。沉吟片刻，只见他抓起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段文字，随后来到阳台，发疯似地砸碎了一个个花盆。

蓦地，门铃响了。

触电般地抬起头，刘闰年的动作顿了顿，轻手轻脚来到大门前，透过门镜，他看到了三张年轻的面孔。

从这时起，一切都失控了。

找上门来的警察，突然爆发的枪战，交火时的意外受伤，刘闰年似乎已经被厄运盯上，再也无法脱身。

穷途末路之际，那个使用变声器的人，再次打来了电话。

『欠下的债，迟早是要还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尽管已经无比虚弱，刘闰年的咆哮依旧暴戾。

『明明知道问题的答案，却依旧要坚持提问，这份愚蠢可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让我来问问你，究竟是那个铁匣子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你有办法救我们出去？』

『我们？哈，真是一只搞笑的狗！在你的计划里，从来都只有「自己」而已，何来「我们」一说啊？』对方揶揄道。

『你住口！』

『警察并不知道胡伟就在这里，于是他就成了最完美的「身外化身」。他即是你，你却不是他，这就是你的逃生策略……我不想催你，但是警方的增援就快来了，谁走谁留，快点儿拿主意吧！』

听筒里传来一阵阴测测的笑声。

生存还是毁灭，这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

刘闰年做出了选择，胡伟也做出了选择，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他们都要为自己曾经的决定负责。

因与果，守护与背叛，亲情与虚伪，故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向了结局。

香烟，即将燃尽。

经过调查，警方发现刘闰年常年患有严重的精神障碍，往往伴随焦虑以及抑郁症状，但在他的家中，搜查人员没有找到任何药物。

『真正患病的人，是你。』郑榛冷冷地道。

闻言，胡伟当即埋下了头。

可是郑榛并不打算放过他。

『为了获得解脱，你决心烧毁那间实验室……你在设法转移自己的焦虑，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缓解自身的压力。还有，你对赌博的痴迷，也是一种宣泄压力的手段。』

『别说了，求求你……』胡伟抱紧脑袋，拼命抓着头发。

『过去的你热衷交际，喜好挥霍，实则是在通过这种畸形的方式，去寻求群体认同感，而这也恰好印证了，你其实是个自卑的人。但你同那位化学老师的关系，却不太一样。与其说是利用，你更像是在同情他，或者说，是在同情他的孩子……』

说着，郑榛突然想起一句话。

幸运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治愈童年。

没有人生来就是天使，也没有人天生就是魔鬼。无论一个人背负了多少罪孽，其灵魂中的某个部分，也必然残存这善念，反之，无论一个人有多么善良，在他的心底，也必然沉睡着看不见的恶。

天使与魔鬼，成佛与成魔，天堂与地狱，皆只取决于一念。

迷途知返，为时未晚，走火入魔，弹指之间，善或恶的较量从未停止，光与暗的交替每天都在上演。

『没有人在乎，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人们只会关心，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所以即使是罪恶滔天的囚犯，也有忏悔的权利，也可以选择脱离黑暗，直面自己罪和恶。』郑榛的语调发生了变化。

『不是杀人犯，我不是杀人犯……』胡伟不停重复着。

『我相信你。』

『你凭什么相信他？别忘了，就在几个小时前，这家伙可还端着枪，想要把咱俩给突突成筛子！』易橡立刻急眼了。

『他早已视刘闰年为父亲。换位思考一下，倘若你的父亲在交火中受伤，你会不会头脑发热，做出过激的举动？』郑榛反问道。

『怎么个意思，你小子这是要临阵倒戈，胳膊肘朝外拐？』

『就事论事而已，我没有偏袒任何人。』

目光交错间，两人突然交换了一下眼神。缓解对抗的最好方法，就是建立信任的纽带，而在他人陷入困境时挺身而出，及时施以援手，则更容易在彼此间创造信任感。

『事情憋在心里，只会不断折磨自己，人的痛苦，大多是自己给予的。』郑榛劝慰道。

『不能说，否则他会杀了我。别问了，我求求你，不要再问了！』胡伟丢下手中的香烟，五官已经变得无比扭曲。

『你现在很安全，刘闰年没法伤害你。』

『不是的，不是师父……「他」给了我们很多钱，让我们管好嘴巴。每个人都有份，每个人的手上都沾着血！血，我的手上有血！走开，别盯着我，我没有杀你，没有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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