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魏绛入卿（2）

赵武入卿不久，便和静姝成了亲。同年年末，百合在睡梦中与世长辞，享年七十八。

十八岁那年，她嫁给赵盾；第二年，赵衰入卿；十一年，赵衰去世；十二年，连生三个女儿后喜得贵子——赵朔；同年，赵盾被任命为中军元帅，执掌晋国军政；三十二年，赵朔娶庄姬，同年，赵盾去世；三十八年，孙子赵武出世；四十三年，儿子赵朔病故；五十年，“下宫之难”爆发，赵家凋零；六十年，新君即位，半年后，赵武入卿，不久，赵武成亲。

六十载，百合亲眼见证赵氏从崛起到如日中天，亲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欲绝。旧伤初愈，灭顶之灾又接踵而至。从云端打入冰冷深渊，几近气绝，终于爬出生天。最后，颤颤巍巍的扶着孙子一道，穿过黑暗潮湿迎来光明绚烂。直到赵武成家，她才放心离去。

赵氏三代人的喜悲浮沉，兴衰起落，全由她一人记录收藏。

这一生，她享受到赵氏的门楣之光，权臣夫人的尊贵无极。也承受过不被谅解的孤独苦闷，亲属罹难的巨大哀痛。她为之欣慰骄傲的亲生骨肉由她亲手埋葬，她尝到锥心之疼，痛不欲生。命运仿佛突然调转方向，将她推离幸运，卷入厄运的漩涡，走避不得。

远离的孙子，无望的未来，日日消磨她的生气。孙子归来，希望重新被点燃，黄昏的余韵照耀她本来日薄西山的余年。她努力甩掉背负的重担，选择与少年携手同行。历经十年隐忍，终于迎来赵氏起复，孙子成家立室。眼见赵家第四代上马坐稳，她便功成身退去往极乐世界。

弥留之际，她应是含笑坦然。母子和好，孙媳妇懂事孝顺，府中虽人丁单薄略有遗憾，比之从前大家子人却暗藏玄机好太多。尤其是那两个不省心的小叔子，给自己的儿子制造了多少烦扰。三弟更甚，连同高傲的公主媳妇……过往不愉快的经历在她离去的瞬间一定会浮上眼前。从前，为扶助孙子成长，她已经苦苦压抑太久太久……

去到彼岸，她会与赵盾重逢。阔别二十八年，两人都已面目全非，想来还要花费一番时间才能认出彼此。她要告诉他，送走儿子，迎回孙子，他们一起走过一段不寻常的日子。如今，孙子已娶妻，正为振兴家业发奋向上。将来，还要为赵家开枝散叶。自他走后，发生许多事，足够他们在下一个轮回慢慢咀嚼……

“奶奶是位好奶奶，我敬重她，喜爱她。”韩起笑眯眯道：“奶奶一定是笑着离开的，我们都不用替她难过。”

“对，我也这样跟赵武哥说。”静姝看看赵武又看向韩起，“所以啊，哥，你对自己的婚事要乐观积极些。赵武哥曾遭遇巨大的变故，不也走了出来？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嗯。”看到妹妹和妹夫如此恩爱，韩起羡慕的说道：“要向你二人取经才是。如果有机会，我会带她来。”

“你能这样想最好。”赵武点点头，“从前，我也有许多包袱心结，总以自己为中心设想许多事情。事后发现，其实是作茧自缚，画地自限。你说你无所谓找什么人成婚，其实不对，你一定有预设。她不符合你的假设，所以你才失望。”

“你抱有成见在先，难免左右不顺眼。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解决这个问题，应是抱着开放宽容的态度去看待她。认识她，了解她，发现她的优点。你敞开心扉，首先是放过自己，接着便会接纳她。”

“哎，你们两个好像很精通的样子，不过比我早两年成婚而已。”韩起有些不以为然。

“两年也是早啊，两年可以积累好多经验呢。”静姝站到哥哥面前，诚挚的说道：“哥，不要把别人经历的阴影放在心上。大哥的际遇是他的，你自有属于你的缘分。既然已经来到面前，何不试着探索了解，好与不好总要试试才知，对吧？”

“静姝比从前沉稳睿智不少呢。”韩起感慨道：“小丫头都长大了，相比之下，反倒显得我有点幼稚了。”说到这，韩起变得忸怩起来。

“不怕，有我和赵武哥手把手的教你，你一定会快快成长成熟起来的。就怕——”静姝本性不改，还是喜欢捉弄哥哥，“熟得太快就老了。”

“哼——”韩起笑了。

静姝说的没错，人各有命。大哥不也放下怨怼，跟大嫂相处得不错吗？为何自己还要耿耿于怀？静姝本是无助的孤儿，她却能将这道深刻的伤痕弃置一旁，努力珍惜眼前的一切。事实证明，她过得很好，嘴角弯曲的弧度比从前更明显。自己为何要像个小老头似的整日哀声叹气的？

劝说完毕，三人又聊到赵宅、韩宅最近发生的趣事，说到尽兴处，又是开怀大笑。

赵武和韩起一起长大，静姝来到韩府之后，三人便形影不离。除去赵武住在宫中的三年，他们没有长时期分开过。十多年里，三人由孩童成长到少年，再到成年。

赵武、韩起一同入仕，之后赵武与静姝成婚。好妹妹变成妻子，兄长成为妹夫，弟弟成小舅子。问世间，几人能有如此深厚的关连？大约是前世修行千年，才有此等际遇，遇之者莫不感叹老天眷顾，幸运之极。

三人一起成长，话题也随年纪历练的推进不断变化。从前谈哪里好耍，如何捉到一只凶猛的蟋蟀。如今谈夫妻相处，谈朝事繁杂，谈心得感慨，造化神奇。最难得的是他们的情谊不变，仍是彼此关心，相互照应。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愈加深厚。

从这一代开始，韩赵两家的关系超越养育之恩，知遇之情，过渡到姻亲。夫妻情、兄弟情和前人积累多年的情感交融，预示未来两家的命运紧紧相连。他们不是被利益捆绑的盟友，也非强强联手的政治联姻。他们以真情为纽带，连成一道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的城墙，在未来的若干年中，携手劈波斩浪，攻城掠地。

舒心的日子不光属于年轻人，征战沙场者、东奔西跑的外交官也想趁着这难得的悠闲，好好说说话，喝上几盅。吐露不在人前，只在知音面前才说的真心话。

“咱俩已经好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今日真是难得啊。”智罃感慨道。

“新君执政以来，真是马不停蹄，荀将军比在下更辛劳。”韩厥说道。

“彼此彼此。”智罃说道：“不管怎样，总算可以好好歇息一阵了。”

“想想这四年来经历的，事件如此密集，转折如此之大，影响如此之巨，真是令人目不暇给。”喝下一口酒，尝过一份小菜，韩厥又道：“当年栾书来找我，要我跟他一同谋害国君，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转眼他人不在已近四年。”

“当年，他向新君提议，重设公族大夫，本意是想栾氏一家独大。谁知君主竟设四位公族大夫，为此，他怏怏不乐。”智罃说道：“不过，栾黡倒是员虎将，治军有方，指挥得力。当年，他率诸侯联军围攻彭城，果敢勇猛，一马当先。楚军迅速败退，全赖有他。”

“要说公族大夫里，智将军的两位堂兄最多人称颂。”韩厥夸赞道：“荀家老成持重，敦厚淳朴，处事圆融。荀会则贤良方正，足智多谋。”

“非也，非也。”智罃摇头道：“依在下看，最优异的应该是兄台的长子。能将继承人之位让给弟弟，足见他胸襟宽广。就凭这一点，放眼朝野无人能及。”

“智将军过奖。”韩厥摆摆手，“无忌虽为长子，然身有瑕疵，自知出征不便，所以才推位让贤，实在无法匹配如此高的评价。”

“小有不便算什么？郤将军不也身有残疾，不照样任中军元帅，领兵打仗一样捷报频传？”说到这，智罃顿了顿又道：“唉，说到郤将军，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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