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源比我的两个朋友早到一天,我晚班下了班已然十一点了,到家时他们三个如往常一样在客厅抽烟。不一样的是崔泡泡今天还没有睡,也坐在沙发上和他们聊些什么,细细听来说询问张清源的前路。
脱鞋进来打声招呼,我发现崔泡泡困得眼皮打架,却还硬挺着陪在一旁。明明插不上什么嘴,也一直望着张清源,想来也是舍不得。又挣扎了十分钟,她大概实在困得难受,才起身有气无力地说:“姥困了,平时这个点早睡了。你这两天乐意吃啥,乐意玩啥让假小儿他们跟你去。深圳那老远,走了再惦记啥也没机会了。有空啊,回来看看姥,姥给做好吃的,嗷!”
张清源应了几声,说肯定的。老太太起身背手,缓缓回了房间,关上拉门,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们四个相视而笑。见了本人,我确定智哥他们俩所说非虚,他年轻时绝对会招来大堆姑娘喜欢。鼻子以上很像陈奕迅,鼻子以下很像张国荣,哪怕现在胖了也还是帅气的。
他右肩上有一个披肩水墨文身,文得是一个很漂亮的西欧海怪,与我左肩上的位置差不多,穿上半袖正好能完全盖住。我以为那文身有什么意义,结果只是张清源当年问了个小文身,后来觉得太丑,便用这个大的把它盖上了。
让我惊讶的是,吴禹佳身上也有文身,只是文在隐蔽的地方,我从没注意。她在脚底板文了个大写的“JOKER”,吴禹佳说本来是想左脚清明右脚反复,但现在打黑力度大,风口浪尖太危险,想想就算了。
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很怪,彼此认识七八年,互相都不知道。张清源十八九岁的时候分别认识了王许智和吴禹佳,却不知道他们两个互相也认识,王许智和吴禹佳也一样。直到两年前,三个人先后决定搬出来住,才在崔泡泡的青年旅社相认。
王许智和张清源都很宠着吴禹佳,用各自的方式宠。王许智是除了自己,谁欺负吴禹佳都不行。张清源是除了吴禹佳,谁欺负自己都不行。这三个聚在一起的场面,简直比三百人聚在一起的庙会还热闹,围绕着源源破天荒谈起恋爱的话题一直闹到一点,才因为第二天要上班各自散去。
隔天早班上完两堂课,我跟老板娘请了个小假,提前一小时下班去火车站接我两个朋友。这两个人一个叫楚飞,一个叫付翔。楚飞是我儿时的邻居兼玩伴,我们在同一所小学,后来又上了同一所中学。我们小时候《古惑仔》系列风头正热,所以大家都叫他大飞,尽管他那副憨厚的长相和性格跟洪兴大飞哥天差地别,根本半毛钱关系都不搭。
中学毕业,大飞搬家去了别的城市,我们也断了联系。可缘分这东西很奇妙,大学报到的第一天,我们又在寝室楼里碰到,和小学初中时一样,他就在我隔壁。那感觉直到今天我都记忆犹新,仿佛十四年时光在眼前一闪而过,一切又如从前,什么都不曾改变。大飞除了个子比小时候高了点,性格,长相,身材,声音,甚至是发型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大学毕业,他只身一人去了上海,换了几次工作,现在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做销售,负责整个东北市场。一年里有六个月的时间他都往返在上海和东北之间长期出差,我去上海和赵总合作参加咖啡展时曾顺道去看过他几次。
很难想象,他那副老实巴交的天真样子是怎么做销售的。他坚信能在那家公司保证业绩坚持两年是由于他的亲和力,我宁愿相信医院和诊所完全是因为他的粗眉毛大眼睛太像蜡笔小新,说话声音也跟蜡笔小新一模一样才乐意跟他合作下去。
付翔是我和大飞大学时期的学长,也就是那位嫖娼嫖出大数据,又嫖出人生真谛的男人。在我们眼中,他一直是个神人。大学时就因为无视学校规定,私自罢课出去打拼,导致连留三级,总计挂科十七门,补考三十一次,险些在我们大三那年和我们成为同学。
付翔家里条件不差,他父母对他有些很奇怪的要求,就算他那时便已然拼出些小天地了,仍坚持要他拿到大学毕业证。神奇的是付翔也总能通过在社会上搭到的关系和挣到的钱,让自己免于被开除。作为建校至今唯一一个挂了四门开卷考试的学生,学校实在不愿为了他一个人单独开重修课,就把他跟我们扔在一起上全院公开课了。
可这货所谓的上课实际上就是去泡妞,老师和学校那边他早就打点明白了,走个流程让校方对外说得过去就好。我和大飞都不是会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上课的主,炎炎烈日最幸福的事自然是去学校游泳馆,一边凉凉快快地泡着一边欣赏泳装布很少的漂亮姑娘。
可大飞有贼心没贼胆,七百人的大课就算托好同学帮忙答到,也总是要亲自去熬半堂课,等老师点完第一次名,确保托付的同学不走,逃课的人数也不夸张才放心。
上过大学的人都知道在堂逃课的最佳地理位置,是以靠后门最近为基准扇形分布。技巧在于万事低调,绝不能引起老师任何注意。碰巧,混在窗边女生堆里本校著名的留级小王子,因频繁扰乱课堂秩序,多次被勒令坐在第一排老师眼皮底下。眼见泡妞无望,唯一留在课上的理由没了,付翔也打起了逃课的心思。
只是他有两个致命的问题,离开学校三年,回来独自一人住在教师宿舍单间,整个学校都没有熟络的人,谁替他答到?就算老师实际对他睁只眼闭只眼,自己一个人逃课又能去干嘛?这两个问题当他坐在我和大飞旁边起心动念之后,用课间在厕所抽根烟的时间都得到了完美解决。
付翔是个很浪的人,毫不掩饰的浪。我跟他都是明目张胆的瘫靠在休息区,或是潜下游泳池四处寻找并分享美好的肉体。我是挑剔的人,喜欢美好的肉体,却更愿意和有趣的灵魂碰撞。
付翔则相反,他只想和美好的肉体彻夜碰撞,灵魂有没有趣他才不在乎,反正都不会有他自己有趣。作为一个传奇的人,长了副扔进人堆里完全找不到的路人样子,他身上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便是有趣,不管是性格,经历,还是行为。
所以确定好目标,付翔会肆意制造些身体碰撞,有时单纯为了卡油,有时会展开搭讪。我便在一旁作为他的隐形僚机,等待他各种信号随时行动。
而大飞区别于我们俩,大飞是很在意人设的,他在外人面前永远希望自己是一副正直可靠的样子。哪怕他为了多看眼好看的姑娘绕过大半个泳池在深水区下水时,姑娘已经游回浅水区的样子实在笨拙得可笑。
每当我们三个在休息区搜寻猎物,只要大飞满脸正经的带上游泳眼镜,我和付翔就一定会留意他一左一右,绝对有一个值得一看的姑娘刚刚经过。大飞带上游泳眼镜不是准备下水,是用黑色镜片遮掩自己随之而去的猥琐目光。直到姑娘走远,我们身边也没什么人,他才会满脸兴奋地告诉我们刚刚有个胸大腿长的尤物去了儿童区。
我们三个在游泳馆和台球厅厮混了整个夏天,我和付翔直接逃课去台球厅,等大飞熬过那半堂课三个人一起去游泳馆。有一次大飞马失前蹄,逃课刚出教室门便在楼梯口撞见学院书记被逮了个正着。
书记做做样子吓唬了他几句,连老师都没通知便走了。但大飞既怕书记向老师告状挂他科,又对自己的人设担忧。在我和付翔为他疏导分析后,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老老实实去上课。于是,直到那学期结束,我和付翔的到都是大飞答的。
期末考试前一天晚上,逃课大军都奋战在寝室折书画重点。付翔给我和大飞开了小会,通知我们老师方面他已经打点好了。计划是他帮老师批卷子,我们在自己的卷子上做好记号,能答出来的地方自己答,找不到的空下来他批卷子的时候会处理。并向我们展示了老师和他的聊天记录:老师明天有事,考完试下午过来帮我批卷子。附带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
大飞觉得自己刻苦了半个学期,不屑与我们这些旁门左道为伍,坚持要靠着书上画好的几百页重点自己答完整张卷子。结果讽刺的是,几乎逃了整学期课的我和付翔以九十八分并列拿到本学科学年第一。大飞上了大半个学期课,最后因为卷子答的太满,付翔能改的余地只局限在小题上,勉强拿了六十四分及格。
然后在付翔完成所有补考,等待毕业证前夕,数月前发生在泳池里的一桩搭讪,变成了一场狗血三角恋发生在我的一名室友、他英语系的女朋友以及付翔身上。对于付翔来说,这不过是场游戏,可对于我可怜的室友,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作为一个二十三岁才初恋的老处男,本以为自己的春天要到了,谁知道直接略过夏秋直接去了寒冬。
戏剧的是,得知情况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我和大飞,奇迹般的被这个英语系渣女救了。这姑娘根本不是脚踏两条船,是指挥了一整个舰队。除了我室友和付翔,她在外面的男人是论打计算的。我和大飞组织的一场和谈酒,直接变成了我室友自己一个人的绝情酒。
由于我室友实在是哭得太动人心弦,我们三个人从晚上五点劝到九点,整整四个小时也没让他有一丝好转。付翔实在受不了便问他:“兄弟,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他边哽咽边思索了一阵,借着酒劲义愤填膺地说:“我要破处!妈的!老子还一直没舍得,早知道她这么骚早就应该把她办了!我!要!破!处!”
此话一出,付翔眼睛亮了,撂下手中的酒杯拍着大腿说:“操!早说啊!这么点事包我身上了!吃完没?吃完把你那脸收拾干净我带你破处去!我请你!包夜!行了吧!”
两个人喝完杯里的酒风风火火地就出去了,我和大飞结完账则回了寝室。第二天一早,两个人一前一后回来。付翔气冲冲地坐在我椅子上点了根烟,狠裹两口将烟盒火机扔在一边,我室友却像个犯错被抓的小孩坐得远远的不敢出声。
一来二去,两个人骂了起来,转而动起手。付翔不打女人,所以留下了身上的伤。保安冲过去拉架,推搡间付翔撞倒了前厅供奉的真人大小陶瓷关公像,砸碎了换鞋区的茶几。经理要求索赔,付翔被抓伤也要求索赔,双方僵持不下,经理便拿出电话报警。趁经理报警没人注意,付翔拽着在一旁彻底傻了的我室友一溜烟跑了回来。
付翔毕业之后辗转于全国各地为连锁加盟企业做营建统筹,一个月前在上海接了个连锁奶茶店营建的生意。正巧大飞来吉林出差,他便跟着大飞来看看我,顺便问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上海把那家奶茶店的研发工作接下来。
大飞除了留上了造型胡子几乎和大学时没什么变化,可付翔从车站出来时我险些不认识他。原来外形极其普通的他现在不再普通,岁月无情地推高了他的发际线,也推挺了他的啤酒肚。倘若与他不是朋友,我会以为这个穿着五彩斑斓,椰林沙影夏威夷风半袖衬衫的中年男人,是哪个度假归来搞仕途的腐败官员。
大飞说他这是精气外泄,血气不足,小周天紊乱导致的早衰。年轻时就不知道节制,现在三十岁了,到了上海第一件事还是惦记着到处找会所。付翔不屑地警告我们俩,再过几年我们也会变成他现在这副德行,男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就逐渐挣扎在堕落边缘,一去不复返。
我一直觉得付翔年纪大了之后会变成一个老炮,坐在摇椅上喝着茶水,看着那些年轻的小崽子们自以为是地玩他早就玩够,也就看透了的把戏。点起一根卷烟想起自己的当年,然后带着有些失落又有些自嘲的心情继续坚持自己刻在骨子里的原则,继续不正经的倔强活着。
我们六个本来打算晚上出去吃些什么,互相认识一下,却拗不过崔泡泡一定要尽地主之谊。与我刚来那晚一样,只要会在老太太这住三天以上,她就会准备同一桌大鱼大肉。就连我们三个进门时老太太欢迎的话语都那么耳熟:“哎呀!这俩孩儿咋都长得这么好看呢!这大高个!快进屋!把行李放下歇一会,就等你们炒菜吃饭呢!”
王许智和张清源坐在沙发上无奈地朝我耸了耸肩,吴禹佳欠嗖嗖地调侃崔泡泡:“这俩没有长得像你外孙子的啊?”
崔泡泡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傻笑起来:“嘿嘿,像不像你们都得管我叫姥姥,都是孙子,今天热闹,一帮孙子。”
吴禹佳要反驳,想想却硬生生憋了回去,无奈地点上根烟。我们哈哈大笑,崔泡泡背起小手理直气壮地质问我们:“那咋的?我说得有毛病么?你们可不都是孙子?”
张清源朝崔泡泡竖起大拇指:“哈哈哈!崔总说得对啊!你们一帮孙子!没毛病!”
崔泡泡开心地往厨房走,进厨房前还不忘顺嘴回一句:“嘿嘿,你也是孙子,谁都跑不了。”
我带他们俩去了各自房间规整行囊,然后例行公事去客厅一边等崔泡泡炒菜,一边跟大家扯淡。大飞虽然自己抽烟,可却很讨厌别人的烟味。所以他离我们远远的自己靠在窗口摆弄手机,时不时脸上浮现出些诡异的笑容,又马上归于平常。
我用胳膊肘撞了撞付翔,示意他去看大飞的异常举动。付翔转头望了一眼,笑着小声跟我说:“这小子交新女朋友了,长春的,你以为他特意来看你的啊?拿你当引子来看姑娘的。”
我狐疑了一下,问他:“他自己跟你说的?”
付翔翻了个白眼:“他?你觉得可能么?问到他头上他都不会承认!我们俩出去吃饭,吃了两个小时,这小子手机响了两个小时,回消息回得钢化膜都快按碎了!趁他上厕所我把他屏锁解开自己看的。应该是他出差时候认识的,是个小公务员,正经人家小姑娘。”
我又狐疑了一下,望向他,没等问,付翔就解释道:“嗨,从大学到现在,游戏密码、银行卡密码、QQ密码、微信密码都是同一个。他自己身份证后六位,最多在前面加自己名字首字母,你说屏锁密码能是什么?全世界可能也就他自己会觉得自己是真神秘。”
我会意而笑:“那你没拷问他一盘啊?”
“由着他去吧,也不是什么乱码七糟的姑娘,坑不了他什么。他觉得差不多了自己就说了,到时候你不想听都不行。”付翔靠着沙发垫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样子。
我说:“你是怕现在把这事揪出来,大飞这孙子为了他那狗屁人设,不合适也会硬处下去?”
付翔看着我满意一笑:“难说嗷!”
晚饭过后,我们围坐在一起听崔泡泡讲了一会专场,帮她收拾好桌子,我们六个人出去找了家民谣酒吧喝喝酒聊聊天。我们打了两辆车,吴禹佳、王许智、张清源一辆,楚飞、付翔和我一辆。路上付翔对我说:“我来之前还挺迷糊的,不明白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小地方呆了半年?现在我大概懂了,换成是我,我也愿意留下来看看,这乌托邦不是谁一出门都能碰着的。但是它总有散的那么一天,然后你什么打算?”
我不晓得为什么,我自己是个性格古怪的人,这是我从小便自知的事。二十六岁出来看世界,几百万人里可能也就有几个人会选择不顾一切世俗目光,走上这样的道路。这说起来很酷,但其实一点也不酷,只有真正踏上旅程的人才会明白里面的人间百味。但即便全世界都不理解,我和付翔之间,似乎从相识那天起就有种不言而喻的契合。
付翔一直很懂我,我也能明白他。而我们俩有一个共同的底线,就是只提看法,绝不干涉,尊重彼此的任何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帮着对方共同承担代价。因此付翔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却也还是能成为兄弟。
我觉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乌托邦,都希望这乌托邦能够永不散场。可在外面,大家是否认乌托邦,喜欢聊现实,喜欢说残酷,喜欢谈名利的。乌托邦当然不会永远存在,大家终会有各自选择的道路,终会改变,横加阻拦便不是乌托邦了。
这个时代的乌托邦,其实就是一帮人的某一个据点,就是周末郊游时的哪一个农家院,它总会散场,也总还是要再相聚。下一个时代的乌托邦,我猜大概是一群处得来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挨过讨人厌的世俗回来放飞自我的港湾。三年,五年,或者更长,直到各自组建家庭。
可惜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机会一看究竟,如今,我依旧是个漫无目的的流浪者。我说:“本来没打算,想再挑个吉利日子吉利时间,随便上火车站买张票就走。但是现在有了,我手里的事处理完勉为其难跟你们去上海混一段时间吧。”
大飞惊讶地从副驾驶转过头,提着他厚实的嗓音兴奋地问我:“真的啊?你真打算来上海啊?”
付翔贼笑起来问他:“这回爸爸和李叔都去陪你了开心不?”
大飞顺嘴就回了句:“开心…..”想想不对,又补了一句:“怎么跟大飞哥说话呢?放什么厥词!”
司机师傅忍不住笑起来,调侃了一嘴:“你们这辈儿可正经挺乱啊!他俩是叔叔大爷辈的,你才是哥哥辈的,还是不占便宜啊!”
付翔说:“见笑了见笑了,孩子小不懂事。”
吴禹佳早早就订好了台,我们到时九点整,第一场民谣弹唱正好开始。扫黄打黑风头正紧,付翔的会所之行在上海就搁浅了,吉林当然也由不得他撒欢。于是到了酒吧,付翔就好像回到了当年的学校游泳馆,脑袋跟拨浪鼓一样就没怎么停下来过。
终于,一个小时地搜寻之后,付翔找准了猎物。数年前的游泳馆里,年轻的付翔还没有肚子,是搭讪的高手。如今,那一套再放在他身上多少都透着猥琐,他又会怎么做?
付翔示意我们靠拢,问了嘴:“有人会弹吉他么?”
吴禹佳眼里瞬间散放出八卦的光芒:“我会!大动作啊?哪个啊?”
付翔说:“别看得太明显啊,动作轻点,我身后隔一桌面对着我短头发那个。不是大动作,常规操作。土味情话当众表白的都是傻逼,这年头你只要正常,朋友还是交得到的。”
我们先后朝他身后扫了一眼,一同露出猥琐的笑容,大飞挑着眉毛说:“可以啊!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呗?”
付翔嫌弃地咋了咋舌:“啧,你呀,少看点乱码七糟的东西。当天晚上就能领走的你给不给钱都尴尬!我这肚子跟发际线她都能当天跟我走,你说是我比较危险还是她比较危险?这得要微信慢慢聊!诶,吴总,好妹妹的《我说今晚月光那么美,你说是的》,会弹么?”
吴禹佳会意,比了个OK,说:“付总你可挺骚啊!”
付翔摇头晃脑得意起来,回了句:“还可以!”又看了看我们几个:“起哄会么?”
我会意,点点头:“等你暗号!”
开完会,趁着歌手换场中间的休息时间,付翔叫来服务生花五十块钱点了这首歌。服务生报完幕,付翔和吴禹佳走上舞台,吴禹佳试了试吉他音,付翔坐在高脚凳上握起麦架:“喂喂…..嗯…..这首歌有个故事,日本曾经有一个大学英语教授,教I love you的时候,学生们说意思是我爱你。教授摇摇头,说我们日本人很含蓄,我们说今晚月光那么美就够了。我今天没看见什么月光,但是我在这看见个很漂亮的姑娘,那这首歌就送给那个姑娘吧。”
在全场人的起哄声里,付翔没有说是谁,也没有指向姑娘的方向,说完便唱起歌来。
当我们抱在一起的时候
我知道这样或许是不对的
因为我是个自由自在的男人
所以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当我们吻在一起的时候
我知道这样或许是不好的
偏偏这样的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距离
我们宁愿错也不远错过
再见了朋友我还要远走
到你没去过的地方
天地那么大世界那么辽阔
再次相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再见吧朋友我还要远走
到你还没去过的角落
是你难以抗拒还是我想太多
我说今晚月光那么美
你说是的
我说今晚月光那么美
唱到这,付翔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坏笑望向我们。我们四个坐在座位上,立马配合他齐声高喊:“你说是的!”全场的人纷纷纷纷望向我们,引来哄堂大笑和掌声。付翔满意地从台上走下来,全酒吧的人都觉得他会直接去找那个女孩,随着他的身影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等着看场热闹。
谁想付翔迎着全酒吧人的目光回了座位,落座就庆祝配合圆满成功,举杯开喝。陆陆续续还有些其他人上台唱歌,付翔一直无动于衷,直到全场人的目光都散去,却依然交头接耳猜测付翔口中的姑娘是谁。张清源也眉飞色舞,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你咋不去要微信呢?去啊!”
智哥也煽风点火:“就是啊!你不能让吴总那棉花白弹啊!吴大师可不轻易出手!”
付翔皱了皱眉,轻轻摇头,面露神秘的笑容。作为资深僚机,我和大飞是唯一懂他套路的人。不时,大飞发来信号:“动了动了!翔总做好准备!”
那姑娘独自一人起身,绕出过道朝厕所方向去了,我的位置正看得到男女厕所间的洗手盆。姑娘进了右边的女厕,我也发出信号:“坐标女厕所,预计三分钟后抵达洗手池,三十秒后出击!”
付翔举杯咽了一大口啤酒,起身先后与我和大飞击掌,推开椅子离去。我们的目光纷纷随他而去,付翔绕到洗手池时,姑娘刚好出来洗手。我和大飞按照这两个人的动作表情,给吴禹佳他们仨做起场景再现。
付翔凑到姑娘隔壁洗手池对着镜子动起嘴。我也压低嗓子,学着他泡妞时常用的骚气男神音说:“今晚月光美么?”
姑娘先是一愣,然后惊讶地看向付翔,不好意思地捂脸笑起来。大飞则贱兮兮地捏紧嗓子:“嘿嘿嘿嘿!讨厌厌啦你!You bad bad!”
付翔潇洒地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又动起嘴。我也继续还原现场:“能加个微信么?别多想,就是交个朋友,本来也没想打扰到你和朋友玩。”
女孩迟疑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付翔扫了她的微信,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表达谢意,便潇洒地转身回来,朝我们得意地挑了挑眉。女孩划了划手机,像是通过好友申请。然后紧随其后小跑着从付翔身边走过,头也没好意思回,就直奔座位捂着脸瞄着付翔和朋友嘀咕些什么。大飞意犹未尽,又娇羞地配了一句:“那边有个老淫棍,叫我今晚洗好澡凃好蜜等他!”
我们哈哈大笑,那桌的姑娘纷纷好奇地向我们这桌望过来,付翔则镇定自若喝着酒,既不急着发微信逗姑娘,也不回头看一眼,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们在酒吧呆到十一点半,喝酒,玩骰子,聊姑娘,然后,大家商议喝完剩下那三五瓶啤酒出去找个地方夜宵。就在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从过道缓缓向我们走来。我想不起这人是谁,仅能确定我一定见过他,而且他尽管脸上带着笑意,那笑意看上去却并不友善。
他走到我们桌前,扫视了我们一圈,阴阳怪气地说:“呦!没想到能在这碰着哈!吉林真是太小了!你们三个都在啊!”说罢他先瞄了我一眼,又看看吴禹佳,最后把目光落在王许智身上。
我们几个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起这人究竟是谁。“呵呵,贵人多忘事啊!不认识我了是吧?”他见我们茫然地望着他,用左手捋了捋头发接续说。
他一缕头发,手掌遮住前额,我心中猛然一惊,这人是当初扣了王许智光碟还在办公室放出来的城管!他穿着便装,没带帽子,所以我们谁都没能认出他来。此时王许智和吴禹佳也反映过来了,纷纷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他,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吴禹佳马上堆起恭维的笑脸:“哎呦哎呦,哥,你看看。你跟朋友来玩啊?酒钱算我们的!你们…..”
还没说完,他伸手拦下吴禹佳:“诶!不用来这套!不差你那十瓶八瓶啤酒钱!我这人讲道理!这事跟你们俩都没关系!我和这小胖子之间的事!”说着他看向王许智。
智哥丝毫没有避讳他的目光,面露微笑,心平气和地说:“嘿,行大哥。你说,咱俩这事怎么处理?”
这城管显然有备而来,想必已经和一同来的朋友商议过了,得意地回答道:“行!别说我欺负人!我给你三条道你自己挑!第一,你跟我回局里,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你干的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有数,说出来不好听!第二,掏五千块钱,我也不是讹你,平你这事绝对值这数,我就当跟你们交个朋友,咱就算拉倒!第三,你要不想掏钱还不想担事,也行!我那有几个兄弟喝点酒想活动活动,活动完我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丑话说前头,要弄出个好歹来自己担着,想找麻烦监控光碟我那都有!哥把路都给你摆这了,你自己挑!”
张清源愤然起身,不满地骂道:“你他妈谁啊你?”
智哥一把将他按住,朝我们笑着挑挑眉,回头对他说:“说那么多不也就是要钱嘛?对吧?钱,一毛我都不会给你!这年头谁家还不认识几个人?你想运动,那我陪你运动呗!”
大飞这时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挥手示意谁也别激动:“别别别,哥们你看,咱们出来寻开心的,动手犯不上,现在法治社会了都。给我个面子,我给哥们旋一个,有什么事咱们面对面好好说。”
不等我们任何人做出反应,大飞就绕到城管面前拿起桌上一瓶没动过的啤酒,转着酒瓶抬头便喝。不到三秒,因为啤酒的气太大,大飞实在咽不下,从嘴里喷出了数道泡沫喷泉,弄了城管一身。大飞手忙脚乱放下酒瓶,上前要给他擦。
城管一把将大飞的手轮开,顺势推了他一把。张清源抬手便要打,再一次被智哥挡下。城管见状气愤地说“呵!行!这回不动手都不行了!走吧!别在人酒吧里了!”他极度蔑视地环视我们几个一圈,转身便走。
我和付翔看着大飞尴尬的背影捂着脑袋无奈叹了口气,付翔抽出两张纸递给大飞擦脸,埋怨道:“说你多少次!少看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丢人不?”
大飞委屈地小声嘀咕:“气太大了!”
吴禹佳他们仨忍不住低声笑起来,直夸大飞喷得好!我们六个就这么愉快地起身跟城管一行四个人一起出了酒吧。酒吧坐落在商场下沉一层,周围是热闹的市区,半夜里也仍有不少卖东西的小商小贩。我们随他们穿过热闹的街道,拐进一条小胡同。
胡同周围都是居民楼,在一个旧小区侧门的铁栅栏前,他们四个转过身,摩拳擦掌望向我们。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照相机,调好录像功能,握在手里,露出摄像头朝向那四人的方向抱起膀,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付翔。
付翔看了我一眼,我眼睛向下一扫,他随着我扫去的目光见到我手中的手机,知趣地一裂嘴角。付翔走上前去,面冲城管背朝我们,低声下气地求和:“哥们,你看,就因为弄你身上点酒不至于非要动手是吧。打起来伤着谁都不好,我替我兄弟给你道个歉,实在不好意思!”
张清源皱起眉头手上拳头已然攥紧,刚要上前,我立马窜过两步到他身旁,腾出左手拽了下他裤子,朝他瞪了下眼,示意他先别说话。付翔还在继续说软话,城管一行自然不会领情,反倒愈演愈烈,指着他大声呵斥:“别他妈废话!跟你有关系吗!靠边站着去!今天必须有一个躺下的!要不这事不算完!”
此时吴禹佳和张清源都已经不耐烦了,王许智见他们俩准备要上前动手,立刻把他们拦在身后,独自上前,拉开付翔:“靠边吧兄弟,你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和城管说:“不是咱俩的事么?那咱俩解决,跟别人没关系,谁都…….”
付翔立刻机灵地插过智哥的话,硬气的超他们四个说:“你们要这样我报警了啊!欺负人呢啊!黑社会啊?说打人就必须得打人!”
城管冷笑了一声:“呵呵!报呗!看报警谁吃亏呗!别废话!你们要是认怂就老老实实掏钱!这事就拉倒!”
他眯着眼看看我,看看付翔,又看看智哥,斟酌了片刻,不服气又无可奈何地点起头:“行!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行!咱路还长!别落在我手里!”
我们几个互相对视了一眼,智哥缓缓松开他,迅速从他身上起来,侧身给他让出路来,朝他扬扬下巴:“走吧!”
他坐起身,又扫视我们六个一圈,浑身透着怨气站起来跟他三个朋友离开了。走时,他朋友还不忘回头跟我们撂句毫无新意的狠话:“你们几个给我等着啊!”
我们六个不约而同朝他冷笑一声,齐刷刷嘟囔了一句:“呲!傻逼!”愣了一秒大家觉得齐得有些夸张,又心满意足大笑起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会在共同经历过一些事情后迅速产生质的变化,亲近或疏远,立竿见影。
有趣的是,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认知,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做事方式,却不会影响你对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抛出认同产生情感。谈感情,成熟的人更看重初衷,谈利益,成熟的人更看重能力。
夜宵就这么潜移默化变成了一场庆功宴,气氛明显与之前略带生疏不同,大家完全打成一片。前因后果,战后报告,场面一片欢乐。张清源一直抱怨我们没有给他表现的机会,我们则一直吐槽大飞喷啤酒。大飞好像对啤酒沫产生了什么阴影,啤酒倒完都要把杯子上的泡沫吹掉,吴禹佳也没有了之前的拘谨,毫不客气地吐槽他:“咋的?这啤酒烫嘴嗷?”
张清源也学着大飞委屈巴巴的样子调侃:“气太大了!”
欢乐在喝干杯中酒后结束,吴禹佳总结发言:“智哥是真猛,源源是真虎,大飞是真秀,翔子是真坏,狗博是真狗!”
隔天九点,我被老陈的电话弄醒,收拾一把脸嘱咐老太太别去吵他们几个睡觉便草草出门。我到耳东时,门从里面锁着,一个男人正在里面烘豆子。定神看看原来是老陈剃了他的爆炸头,梳起油光水滑的侧背。
屌丝男出家后的小一个月里,老陈几乎没开门。先是花高价去和三个不同界的咖啡冲煮大赛世界冠军学习,回来后又推掉了赵总手里那四个学生,筹备世界咖啡师冲煮大赛分站赛。老陈曾经劝我和他一起去打比赛,但打这种世界型的赛事实在太烧钱。即便是地区海选,想要可观的名次,光是前期选豆、测试、练习也起码要花上三五千块,上不封顶。
大部分世界型赛事,90+是标准,在平均技术条件下,越贵的豆子能拿到的分数就越高。调整比赛烘焙曲线,最牛的烘焙师也至少要两到三磅生豆。确定好烘焙曲线后,最牛的咖啡师调整冲泡参数,测试,练习也至少需要三到五磅熟豆。比赛豆通常用烘焙后四到七天的,为了确保不出差错,通常有经验的选手会带三到四个不同时间烘出来的豆子比赛前再次测试。
按照90+的市价,花费在豆子上的钱就已经上千块了,还是在不大考究的前提下。更不要说大多数参赛的咖啡师都会选择自带所有冲泡工具,赛场提供的工具一来比较陌生,二来会出现细微偏差,足以毁掉前期所有准备。外加来回的旅费,打一场世界型赛事太过耗费金钱和精力。
好多咖啡师会打着学习交流的想法去参赛,其实赛场上根本没什么比赛交流,大家各做各的,用不一样工具,不一样的数据,不一样的豆子,不一样的烘焙曲线,不一样的养豆周期,甚至连水都是不一样的。技术上你根本什么都学不到,也毫无参考标准,能够学到的就仅有流程,比赛流程,准备流程,服务流程。
咖啡比赛要的就是名次,就是奖状,就是知名度,说的再过分一点,要的就是冠军。这样的小众行业,亚军都会迅速被遗忘。而老陈做的这些事,显然是在为耳东从一家咖啡馆转型成一个工作室做准备。
就算市场上百分之八十的客户其实并不懂90+展望和90+展望红宝石有什么区别,可如果是从SCA国际认证咖啡师、SCA国际认证金杯大师、SCA国际认证杯测师、国际拿铁拉花艺术大师、世界咖啡师冲煮大赛西安赛区亚军嘴里说出来的好,那大家会就觉得一定是好的,喝不出来,代表你不够专业。而同一包豆子放在赵总手里以同样的高价卖,大家大概只会说他奸商。
老陈给我开了门,冲了杯他比赛的豆子给我喝,又让我和他杯测了几个刚烘出来的90+豆子,才说起正题,想让我作为中间商帮他卖豆。
我说:“赵总那不是卖得挺好的么?让他卖呗!好歹他是个有品牌的贸易公司老板,我就是一个打工的,全靠一张嘴,能卖多少东西?”
老陈咋了咋舌:“啧,赵总吧,就能卖卖拼配,便宜单品豆子啥的。你让他卖点翡翠庄园的豆子他都卖不动,没有店买,买完卖不出去。再一个我现在给赵总压豆子,便宜拼配吧,我还能压得起,要是弄90+的话我压不动,所以最好是现下单现烘焙。而且他拿的豆子都贴他公司的标,我不想和他绑得太紧。我给他让利他自己还低价卖,看着是挺好,把七步顶得够呛,但是实际谁都没挣着多少钱。我想清楚了,最后我还是得做自己的品牌,不能靠着他。”
我对90+的态度和对当年的蓝山猫屎差不多,无论它在专业角度上多好,都是不符合主流市场需求的东西。能够面对的客户群体就只有打比赛却没团队的咖啡师和有钱的发烧友,这样的目标人群有多少?复购率又会有多少?
我觉得老陈走在市场之前太远了,无论是他的想法还是他的豆子,都开始变得越发极端。重要的是,我也不想牵扯到他和赵总生意上的事,因此我没有应他,以我手中没有客户源为由推脱掉。
而后不久,四个学生十天的课程结束,考试时我把赵总找来当考官顺便与他做交接。赵总也跟我倒了一肚子苦水,说老陈先是抬价,又背着他和其他贸易公司合作,甚至越过他直接去和赵总手里的门店谈,让赵总颇有意见。当初赵总用自己的资源跟老陈合作,如今覆盖率铺得差不多了,老陈却开始自己收网,他觉得老陈有卸磨杀驴的意思。
我没多言语,也没告知他老陈与我谈过,生意上的事没有对错,况且我不是当事人,大家都只是自说自话,孰真孰假我并不知晓。这情形太过常见,七步独裁时,大家同仇敌忾,如今洪真涛虽不至于走投无路,属于七步的时代也已成定局。推翻了独裁者,大家都想变成下一个独裁者,闹完了革命,战友变成了威胁,人心如此,名利如此,到哪都躲不开。
七步那边,洪真涛丢了大部分咖啡豆市场和红酒市场,几次价格战打下来打得自己遍体鳞伤,走上了弃卒保车的道路。跟了他快十年,唯他马首是瞻的“首席咖啡师”徐阳被开除。临走前,洪真涛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勒令徐阳不准在吉林市卖咖啡豆。曾经七步最忠诚的信徒之一,如今找晓飞诉起伤心事,说来实属讽刺。
吴雨桐相比起徐阳,洪真涛似乎还多了些人情味,倒给她找了家新开张的小咖啡馆做咖啡师。我和晓乐去朋友工作室玩偶然经过那家店曾去过一次,吴雨桐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好像有些恍惚,失了凌厉不再对我和晓乐刀兵相向,却还是保留着七步的传统,一杯接一杯的调磨喝浓缩。
七步咖啡终究变成了一家普通咖啡馆,偶尔上几堂红酒品鉴课和咖啡课。洪真涛开了一家七步韩式料理,不再把那么多精力放在七步咖啡身上。我有时想起,会觉得洪真涛心中也必然落寞,他这样的枭雄被时代的浪潮推倒自是不好接受。
我们的店也迎来了尾声,真正的尾声,挣扎了这么久,老板娘看来也终于下了决心。我欣赏她的地方是,她大可以像老张一样,把罪责通通扔在外人身上,可她没有为了虚无缥缈的名声自欺欺人。
而是向所有员工坦诚,承认这家店经营不善,无力回天,打算关门出兑。和平的遣散了所有员工,他们在这家店的最后一份工资都象征性的多加了两百以表示感谢。只留下我在吧台,王文琦在后厨,甜品师在工作室,她自己在前厅。
即便如此,四个人弄一家六百平的店,大多数时间仍然是闲的。清理完囤积的原物料,我便也要和这家店说再见了。倒没什么不舍,我心中却有些感谢,感谢这家店和这座小城市在我人生里添下的故事,很平凡,也很精彩。
最后的清闲日子里,我索性在网上挂上咖啡师培训的广告,看是否能为自己上海之行弄张机票出来。广告公布的当天,便有人打电话过来,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没有过多询问价格和课程安排,直接问了些相当专业的问题。这让我起了些疑心,然后她明晃晃地问我,七步咖啡和你这比起来谁更专业一点?
我心里一沉,马上没了兴致,看来洪真涛还没就此善罢甘休。我是个怕麻烦的怂人,便客气地回答她,专不专业都是自己说的,你觉得哪好就是哪好,没人会说自己不专业。姑娘没再多言,挂断了电话。几乎同一时间,赵总的电话过来了,语气很不愉快,问我七步的人是否给我打过电话,我说刚撂下。
在我之前,这姑娘也给赵总打了电话,整个套路和话语跟给我打电话时如出一辙。只是在最后一个问题,和七步咖啡比起来谁更专业上,赵总的回答与我不同。赵总说七步是老前辈,经验是可以,就是知识和理念都落后了,和国际标准脱节了。这话在我看来没什么问题,作为敌人来说已经很客观礼貌了。
谁想撂下小姑娘的电话,洪真涛马上打给赵总,要求赵总对七步咖啡的言论公开道歉。赵总只问了句我用不用给你开个发布会?便不再与他浪费口舌。
我一直都不理解洪真涛为什么喜欢用小孩拌嘴这种索然无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矛盾的是,倘若他以泰山北斗的身份自居,那就该以泰山北斗的方式处理事情,偏偏他总喜欢做些泼妇骂街落人话柄之事,还沾沾自喜在其中。
天不从人愿,直到我在这家店上完最后一天班,也没再招到一个学生。从老板娘宣布无力回天,到真的曲终人散,仅仅八天时间。一家投资八百万,经营了两年零七个月的西餐厅就这么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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