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有人闻·无念

“听起来，事情到了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对不对？”赵蕾声音微弱，带了些许鼻音。

“……”阿舟低垂着双眼，此刻赵蕾不会想要看到她眼中的悲伤和怜悯。

……

父亲平安无事，母亲的教会也还在正常运营，赵蕾换了一所学校继续上学。

赵家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

在又一次犯了重大失误后，赵蕾的父亲被公司开除了。赵蕾的母亲所在的教会被再三查证，终于被勒令停止集会并整改。而赵蕾仍旧每天难以入睡。

父亲在知道那件事里不是只有张一浩一个人之后，崩溃了。如同疯了一般砸碎了家里所有可以砸碎的东西，和母亲也总是说不到三句话就开始吵架。

赵蕾知道他们的各自所想，却无能为力。

其实她知道，父亲报警也不会有结果。游泳馆的监控很久以前就已经坏了，一直没有修。那天他们把现场洗的很干净，包括她。根本没有实质证据可以指证。而张一浩那天到她家就已经算计好了。假借补课之名，实则是想威胁赵蕾，逼迫她出手伤害他，但是没想到赵蕾父亲的出现让事情瞬间变得格外顺利。

父亲自她进入青春期便很少与她沟通，觉得女孩子的事情还是由母亲来教导更为合适。但他没想到这样的距离会使得女儿受了伤害却不曾第一时间告诉他。比起对那些人渣的愤怒，他更生气自己不曾好好保护女儿。

母亲不善表达，常常是做多过说，她从小便是这么懵懂着长大的，所以也不知道该什么是应该教给赵蕾的。她最想让赵蕾知道的就是人生在世，知道自己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比起相信别人，相信自己才最靠得住。而赵蕾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

赵蕾当然是了解自己的父母的，正因为了解，此刻她才更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

当她再一次在新学校门口见到张一浩时，噩梦变成了现实。她没有一刻忘记过那天的事情。

张一浩看起来与之前也不太一样了，就像是包装完美的礼物被拆开过之后再复原，多少有了些许的裂缝。

“你看起来过的挺好的。”张一浩站在路边，冲着假装看不见他想要快步绕开他的赵蕾说道。当他发现赵蕾不理会他时，也不气恼，迈着步子紧跟着赵蕾。

“你到底想干什么？”愤怒，此刻赵蕾心中的愤怒盖过了恐惧，她瞪着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张一浩。

“不想干什么，只是不想让你忘了我。”张一浩拿出手机，划了几下找出了什么，然后放在了赵蕾眼前。

瞬间，赵蕾眼睛里的愤怒，变成了绝望。

张一浩对此却很满意，风淡云轻地收起手机，抬手搭着赵蕾的肩，看起来就像是恋人一般消失在转角处。

……

“那天……发生了什么？”阿舟的声音在雨声里变得很模糊。

“我正当防卫，把他砸成了重伤。”赵蕾微笑道，没有后悔，甚至有些欣慰自己的行为。

“他……”阿舟张了张口，又放弃了继续说下去。

“这一次，我留下了证据。”赵蕾双眼含泪，看着阿舟笑道。

……

等赵蕾回过神来的时候，张一浩已经倒在地上，头部被沉重的木雕砸出了一个伤口，鲜血不停地涌出来。

一直以来郁结在赵蕾的脑子里的噩梦这一刻得到了一丝纾解。赵蕾翻找出了张一浩的手机，穿好了衣物，出了不知名旅馆的门就去了警察局。

这一次，证据确凿。

凭着赵蕾身上的物证和张一浩手机里的视频，游泳馆涉事人员全部被调查。而赵蕾因为防卫过当被拘留的日子里，她的父母都没有出现。

一位女警察再一次询问她事情经过后，把张一浩的手机里的另一段视频拿给了赵蕾看。

视频晃动幅度很大，可以听到张一浩等人刺耳的笑声和惊呼声，视频里是一个穿着西装的醉汉，摇摇晃晃地拎着酒瓶远远地走着。看起来是张一浩他们一直在尾随这个人。

然后他们走到了一座大桥上，醉汉抓着栏杆，冲着江面喊着什么，风声很大，声音破碎，无法分辨。然后那人转身看到了张一浩等人，下一秒那人径直冲向镜头，一阵摇晃之后，镜头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拍到了倒在桥面马路上浑身是血的醉汉，可以看得出那人伤势很重，出气多进气少。然后又是一阵晃动后，黑屏，视频结束。

赵蕾愣在当场，双眼不自然地睁着。

那个醉汉，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的父亲。

女警察看着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

赵蕾再次回到家，看到父亲的黑白照片时，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依旧存在。

被调查的那些人里只有张一浩和另外两人被定罪，因为是未成年，刑罚并不重。

赵蕾坐在法庭的观席上，看到张一浩仍旧微笑着的脸。

她的世界已经轰然倒塌。

卫生间里，赵蕾用文具盒里的美工刀，一刀一刀割断了黑亮的长发，锋利的刀片划伤了她的手指，鲜血和发丝混在一起，诉说着无声的绝望。

这一次，她无法再说服自己。

因为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

……

刚下过雨，江面上涨，水流湍急。过江大桥上依旧川流不息。发丝凌乱的少女站在栏杆边凝视着江水。

……

“雨停了。”天空厚重的云层流动着，打开了丝丝裂缝，光线从那些裂缝里漏了出来，落在了海面上，发着粼粼的光。

“阿舟，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赵蕾靠在阿舟的肩上，无力地说道。

“你没有原谅你自己。”阿舟轻轻地拍着赵蕾的肩，“可是那件事里，你没有错。”

“……”

“你想好了吗？”阿舟等了许久，不见赵蕾再说话，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

“阿舟，谢谢你。”

“你是唯一一个会听我说话的人。”

“谢谢。”

……

赵蕾是个坚强的女孩，也的确如她母亲所愿成为了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她也是个软弱的女孩，她和世界相处的方式，是不抗争，用改变自己来保护自己。

她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很好，她懂得如何照顾好自己。而她的父母就是她能如此活着的最大依仗。

张一浩想要摧毁的，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的赵蕾。

因为他不能。

由于过度的恐惧，赵蕾并没有看到对她施暴时张一浩身上的伤痕。

因为来自外界的期望和眼光，张一浩不得不变成另一个人，很努力地维持着那个假象。可是赵蕾，那么多恶意的揣测和流言在她身边围绕着，她却仍然能够自在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张一浩嫉妒着这样的赵蕾。

这就是理由。

一个看起来并不能够成为理由的理由。

至于赵蕾的选择。她无法原谅因为软弱的自己，令父亲一步步走向崩溃甚至是死亡。她也无法想象在以后的漫长人生里该如何与母亲相处。她已无力再承受任何人的眼光，也不知道还能相信或希望什么。

赵蕾尝试过去表达，只是没有人在听她想说的。

所以她才会那般感激阿舟的聆听。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