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人饮水·爆发

这样的恐慌在母亲参加家长会的那天达到了顶点。但那天回家，母亲没有发作，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几天，李茂成发现陈川明显地疏远了他，而他回家也感觉到他的书桌书架上的物品摆放位置有了些许不同，只是很细微的变化。

一天，李茂成准备整理自己的储物柜，用钥匙打开了锁，小小的储物柜门后，放着他的课本。

那几十本偷偷买的小说，消失了。

李茂成只觉得心中骤然空了一大块，紧接着愤怒和慌张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他疯了一般质问着周围的每一个人，那些书去了哪里，但那些人群都只是或冷漠或骂骂咧咧地推开他。

“我昨天看见你妈把那些书都拿走了……她有钥匙，我以为是你想拿回去放……”一个平时不甚交谈过的女生如是说道。

李茂成过去几天一直悬在心头的恐慌，这一刻落在了实处。

……钥匙？

这个储物柜的钥匙只有他有，但是锁是母亲买给他的。可是母亲怎么会知道小说放在储物柜里。这天的补习班他没有去，而是回了家。

因为入秋的缘故，入夜时间变早了，家里光线很暗，李茂成走进家门，闻到了物品燃烧的气味。厨房里，母亲背对着他，身旁堆着杂乱的书本碎片。气味正是来自于那些书本碎片。只见母亲又扔了一个碎片到面前地铁桶里，燃烧地火光照亮了母亲那木然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李茂成的声音在颤抖，害怕，恐慌，愤怒，绝望，各种情绪在他心里交织着。

“你不吃午餐就是为了买这些？”母亲的声音还是很平静。

李茂成无言以对，但却很快发现母亲话里的问题所在。她怎么知道的？

“我跟你说过可乐对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喝？”

“……我，我没有……”李茂成心虚地撒着谎。

“你撒谎！”母亲忽然暴怒着把剩下的书本碎片砸进铁桶里，一股黑烟混着火星猛然升腾炸裂。她红着双眼瞪视着他，“李茂成！我只要求你专心学习这一件事情，为什么你还是做不好？为什么！……”

最初的愤怒之后，变成了控诉，声泪俱下的控诉和埋怨。

李茂成也从开始的恐惧开始渐渐变得麻木。

“所以，是你给陈川钱，让他跟我做朋友？”李茂成的声音在母亲歇斯底里的嘶吼中是那么微弱。

“我的儿子，怎么会没有朋友！”母亲立刻承认了，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愧疚。

李茂成这一刻很想笑，事实也是他笑出了声。母亲那看疯子的诧异表情让他更是笑得停不下来，笑到眼泪流了一脸。

然后。

一切又归于平静。

李茂成再也没有买过小说，也再没和陈川一起聊天玩耍，陈川也再也没有去过补习班。他的身边还是有一些可以聊天的同学，少了陈川，也没有多少空白。

他依然会喝可乐，只是偷偷地，一个人买来躲在没人发现的角落里喝。

不买小说以后，他开始有了存下来的零花钱，他终于一个人走进了嘈杂的电玩城，和身边陌生的人们比赛着赛车游戏。

他后来才从其他同学那里了解到陈川的家境不好，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奶奶抚养他，每年的学费都很困难，补习班于陈川而言实在是一个太奢侈的要求。所以当母亲找到他，提出给他钱，并且安排他上补习班，而代价就是和李茂成做朋友，如果李茂成有任何可能影响到学习的行为，就及时通知她。

如同一个监视者。

陈川答应了。却不仅仅是因为钱。

而李茂成确认了这个事实，疏远了陈川之后，这个交易便不复存在了。

李茂成的生活依旧平静地过着。陈川的生活却有了些许变化。他的脸上开始出现伤痕，身上也常常带着垃圾堆里的酸臭味道。

陈川被霸凌了。

李茂成知道。

陈川家境不好却名列前茅，这样的人比他更容易被当作别人家的孩子，也更容易成为被霸凌的受害者。

李茂成什么都没做，仿佛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人趋利避害的天性，让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个受害者不是陈川，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他了。

……

“陈川跳楼那天，我看见了。”李茂成垂着眼帘，专注地盯着杯子里的可乐，“那些血迹就像被打翻了的可乐。”

“你看起来并不难过。”阿舟反应很平淡，没有意外。

“比起难过，我更害怕。”李茂成的话听起来很凉薄，但阿舟脸上也没有任何鄙夷的神色。“你看起来，好像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意外。你全都知道。”

李茂成喝了一口可乐，汽水刺激着味蕾，和从前很多次偷偷买来喝的时候味道一样。

“也不是全都知道，比如我现在就不知道给我讲故事的是李茂成还是陈川。”

“因为自陈川跳楼那天之后，李茂成就再也没有喝过可乐，不是吗？”

李茂成终于抬起头直视着阿舟的眼睛，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

无论是在李茂成的记忆里还是陈川的印象里，陈川走上教学楼顶楼的那个时刻，天气多云，有些阴沉，阳光偶尔从云层的缝隙里穿越出来，散落在城市的建筑群上。

只有光亮，没有温度。

陈川身上的墨蓝色校服上有着斑驳的污迹，眼角的瘀伤还未消散，嘴角又增添了一处青紫。

顶楼的风比楼下凛冽了一些，不冷。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从他指尖滑落，砸在地上，彻底四分五裂。陈川站上了那水泥围栏。看着楼下三三两两刚刚吃完午餐四处闲逛的人群，明明那么远，他却一眼看到了独自一人的李茂成。

呼啸的风声在陈川的耳边快速经过，几秒之后，一切陷入黑暗。

四周都安静了。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四面八方地炸裂，突然而至的耳鸣让李茂成呆立在原地，双眼因为惊愕忘记了眨动，眼前的景象惨烈又残忍，他却再不能装作看不见。

陈川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教学楼的阴影里，红色的血液从他身下蔓延开来。阴影之下，红色变成了褐红色，就像……被打翻了的可乐。

下一秒，李茂成只觉胃中一阵翻涌，无法自控地开始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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