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鸣红着脸一路逃回会馆,她怎么都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反正不是很自在,来到门口忽见一人正鬼鬼祟祟地向会馆内张望。莽撞人郑鸣二话不说,凌空跃起便是一脚!
谁料对方余光早已扫见,只是后退半步便轻松闪过了飞腿偷袭。郑鸣落地回身左手反掌向那人脸上削去,右手隐藏在下也攻向对方胸腹。对方再次后滑半步,用右手中一尺来长布袋子潇洒抡了一圆弧,将郑鸣双手圈住一并压下,郑鸣猝不及防一个被带向前方,那人又及时用左手抵住她肩头才不至于撞入对方怀中,不过她也被人制得死死的,假如对方左手是攻向咽喉而不是扶住肩头,她就危险了,这个架势说明她已是完败。猛然抬头,四目相对,对方目光凌厉非常,天不怕地不怕的郑鸣居然就一动不能动了。
“住手!休得无礼!”
康有为从会馆出来,喝止郑鸣。然后向着来人拱手道:
“复生终于到了呀!这是利通行郑老板家的千金,天生顽劣莽撞,你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是谭某冒失,被人当成贼了。不怪郑小姐。”来人也拱手对答。
“来,先进去再说!”康先生显得十分高兴,挽着来人进了会馆,郑鸣倒是十分好奇,这人是谁?
进至内里,梁启超也出来迎接,一番寒暄后宾主坐定,来人说道:
“接到康先生进京消息后,蒙先生召唤,我便马不停蹄入京共襄变法大事,以图报效国家,挽救危亡。听说先生之《统筹全局折》已成功获皇上御览,不知圣上何时可以召先生入宫面圣询国家变革之法?”
“唉,一言难尽啊。虽圣上圣明,突破重重阻力,着总理衙门不得扣押康某的奏折,但朝中大权仍有太后把持,一众朝廷重臣皆老朽昏庸之辈,抵死坚持祖宗之法,皇上被人掣肘,有志难伸啊。吾亦不知何时才可面圣。”
“依谭某之见,如今皇亲贵族当道掌权,仁人志士有志难伸,百姓疾苦无人过问。圣人云‘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而此间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紫禁城里何曾将百姓放于心上!昔日陈胜吴广豪言壮语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时便该当来场风暴将世间彻底涤荡!”
“复生切不可胡言,现如今若要变法便必须仰仗皇上,不可擅说那些过头话啊!”康有为脸色略略发白,背后直冒冷汗。
“若是皇上始终无法冲决网罗何如?难道要全天下的百姓都搭进去?在此千年未逢之大变局下,没时间容我们去踌躇了!”
“复生勿要着急,要相信皇上!”
“先生!寻常百姓尚且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路是人走出来的。之前我在各地游学时曾与兴中会孙文有过一面之缘,谭某觉得此人之想法也颇有见地。我们不妨试试与之携手使中国自强...”
这人话未说完,梁启超见康有为面露愠色,知道老师素来厌恶那些反清会党,便赶紧岔开话题:
“复生兄,你刚进京,现下在哪落脚?”
“先在法源寺佘法师处暂住一些时日,待参悟了《仁学》中一些未想通的地方便回湖南浏阳会馆落脚。”
三人聊了一阵,这人见天色已晚便告辞返回法源寺。一肚子疑问的郑鸣赶紧找梁启超打听:
“师哥,来嘅果个人是边个?功夫都几使得喔,我都打唔过佢添。”
“佢?佢米就是我信里同你讲过果个人囖!”梁启超笑答。
“哈?乜原来就是佢啊!”郑鸣大吃一惊。
原来,这位访客便是梁启超信中所说的人中豪杰谭壮飞。谭壮飞,字复生,湖南浏阳人,为湖南巡抚谭继洵之子,出生于北京宣武门南,五岁时重病昏死三日后奇迹般复活,故又名“复生”。10岁时,拜浏阳著名学者欧阳中鹄为师。读书广博,尤好佛学和经世济民之学,思维新锐的他笔下文章大气磅礴,但又对传统的时文八股非常反感,曾在课本上写下“岂有此理”几个字。又仰慕锄强济弱的草莽英雄,好与江湖豪杰结交,与唐才常并称“浏阳双杰”。1896年,谭壮飞奉父命入为江苏候补知府,开始进入候职期。次年2月,在巡抚陈宝箴、按察使黄遵宪、学政江标的支持下,回到湖南与唐才常等倡办时务学堂,1898年初又创建南学会,办《湘报》,宣传变法图强。4月,受康有为之热情邀请回到北京参与研究变法维新,今日刚抵京城,首站便是拜会前辈康有为。
了解到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湖南英杰谭壮飞后,郑鸣又想起刚才四目相对被他牢牢制住一动不能动的情形,心中又不似见赛二爷时的小鹿乱撞了,简直就是天崩地陷,日月为之坠落!刹那间,脸上便一阵绯红。梁启超似乎没看出她的异样,只是神秘地笑笑说:
“明日师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啊?”
“到时你就知了。”梁启超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第二天下午,梁启超神神秘秘地带着满腹狐疑的郑鸣七拐八绕来到了石头胡同,郑鸣心想这不会是去花街柳巷吧?托“墨菲定律”[注:在数理统计中,有一条重要的统计规律:假设某意外事件在一次实验(活动)中发生的概率为p(p>0),则在n次实验(活动)中至少有一次发生的概率为P=1-(1-p)^n。由此可见,无论概率p多么小(即小概率事件),当n越来越大时,P越来越接近1。这一结论被爱德华·墨菲应用于安全管理,他指出:做任何一件事情,如果客观上存在着一种错误的做法,或者存在着发生某种事故的可能性,不管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小,当重复去做这件事时,事故总会在某一时刻发生。也就是说,只要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存在,不管可能性多么小,这个事故迟早会发生的。]之福,真是越想啥就越来啥,果然来到怡香苑时,梁启超看看四下无人便拉着她一头钻进了怡香苑,四进的庭院左转右转,朝着一间大屋子里就钻了进去。外面看这屋子是平平无奇的北京灰瓦青砖房,进去了里面却是个装饰得金碧辉煌,沙发桌椅一应俱全的西洋巴洛克风格的会议厅。
郑鸣真是大开眼界,更令他惊诧的是在这燃着熏香的豪华大屋内,豪情万丈的谭壮飞和气宇轩昂的赛二爷竟在品着咖啡有说有笑地高谈阔论,时而赋诗一阙,时而撩弄桌上古琴,谭壮飞的豪放派东方诗词歌赋和赛二爷纯正的西洋戏剧台本轮流上场,屋内中西气氛居然完美融合,此处空间中,雅量之高致已无人间言语可以描述!郑鸣头晕目眩,好似醉了一般。梁启超打断那二人,说道:
“他们还未到吗?”
赛二爷答曰:
“尚未,卓如不妨稍作歇息。”
见郑鸣偷偷躲在后面,便微微一笑,温柔地继续说:
“哟,这是哪家的小妹妹啊?怎地也跟来了?卓如,你带人家来这种地方,也不怕带坏了人家呀?”
“让二爷见笑了,这是我的师妹,平日好任侠,喜读书,虽行事乖张顽劣,但颇有点大丈夫气魄,故在下便依着师妹性子,带她来这群英会见识一下今日世上最了不得的顶尖人物。”
“哟,看这小姐衣着洋气,倒是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嗯,让我想想啊...”赛二爷痴痴地瞧着郑鸣,他明知昨晚在怡香苑门口相遇过却故意装傻不戳穿,这是在撩逗着她玩呢。
郑鸣心里又恼又气,只觉得这人怎么那么不知羞耻,怎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撩逗女孩子呢?更觉得师哥和那传说中的豪杰谭壮飞十分可恶,居然对此无动于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名士啊!还相约来这烟花柳巷里聚会,真是道德败坏!
小脾气发作,正想转身离开,却被赛二爷一把搂住,强行压倒在沙发上,最可气的还是她自己,平时运动能力超强的一双腿脚此时却不争气了,浑身上下竟然完全没有一点反抗能力,像个绣花枕头似的被人压制得死死的。赛二爷嘴里还没闲着,对着她脸上吹了口气又轻声对她说:
“妹子,着什么急呢?一会儿才是重头戏呢,可别急着走,大人物还没来呢。且等我去更衣迎客。”然后眼露秋波朝她一笑,便径自离去。
郑鸣跟傻了似的直起身子,谨小慎微地理着头发,满眼委屈看看师哥,这傻子却是完全无动于衷,只一个劲地研究谭壮飞那把朴素的古琴。又扭头正想看看谭壮飞在干嘛,他已经调好一杯咖啡递了过来:
“郑小姐,先喝杯咖啡吧,赛二爷一会就回来。”
郑鸣看着他一脸无所谓又充满正气的脸,又觉得有点恼他,她被人欺负了而他居然和师哥一样无动于衷!身为英雄豪杰就不能为可怜的女孩子做点什么吗?也不知何时起,她一个那么好强的野妹子居然开始觉得自己“可怜”了,竟也期待着谁来为她主持“正义”呢,连她自己也不知到这是怎么回事,打进门时自己就好像傻掉了。难道是这的熏香有问题?那为什么他们几个没事呢?
梁启超摸着乌亮的琴身说道:
“谭兄,早听闻这‘崩霆’乃是你用自家梧桐亲手所制,早已是琴名显赫,何不弹奏一曲以示其铮铮之声?”
谭壮飞应声,燃香端坐于崩霆古琴之前,略一抖袖,手指轻搭琴弦之上,指尖与丝弦微微摩擦,仿佛林中树影婆娑之声,然后万籁俱寂,空气亦为之凝结。勾、弹、崩、带、点、搓、推、滑,指尖随心意流转,音律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转而又似高山流水雨润花叶,琴意中既有夜叉之肃杀亦有佛陀之慈悲,仿佛宇宙万物尽在其中。
香燃尽,琴音毕,醇香浓烈的咖 啡 因让郑鸣感到身心舒坦。在软绵绵如云朵的沙发中正呆呆出神,耳听得屋外脚步层叠,陆续进来几个人。为首康有为,接着是位艳光四射的高雅妇人,然后进来三位和梁启超年纪相仿的看似文书官员的人。一番寒暄,男士们按顺序依次入座,那妇人却只在一旁招呼各位,还时不时瞧郑鸣几眼,又不知她何意。郑鸣看她也似乎有点眼熟,就是不知在哪见过。
首位暂时空着,右边位置也空着。康有为坐在首座左手边,正欲发言,忽见郑鸣愣在一旁,赶紧叫来梁启超耳语问道:
“卓如,怎么你师妹在这?”
“哦,师妹一心想跟着老师学习变法维新之学,卓如见她开明好学便依其所请带她来观摩学习。”
“胡闹!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能让一小丫头在这待着?”
“学生以为,老师也会同意师妹参与变法实践呢。是卓如领会错了,这就让她离开。”梁启超战战兢兢就怕老师不高兴。
“唉呀呀呀,算了算了,来都来了,让她走还指不定搞出什么事情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好在左侍郎大人今日公务繁忙来不了,要不就尴尬了。我们要行变法,就要懂得低调。低调!知道吗?下次别让她来了,万一走漏风声会惹麻烦的!”
梁启超心想,老师一直以来不都挺高调的吗?咋到我这就要低调了?带着满腹的不解,勉强过去嘱咐一下郑鸣,让她在沙发上坐着就好了,千万不要扰乱大家讨论事情,郑鸣满嘴答应下来。那位妇人见郑鸣独坐,便也过来陪着她坐。不过她也没和郑鸣说话,只是坐着,又时不时瞄她两眼而已。
这位妇人身着藏蓝底色淡白印花儿的斜襟儿上衣,袖口绣着宽宽的白兰花边儿,高高的元宝硬领修饰着她精致的脸型,白瓷底色的绸缎罗裙勾有素雅的织金花绣。和当时一般的中国女性平板型的装束不同,她身上这身却仿佛是故意隐晦地勾勒着身体曲线,似乎在表露着她对西洋审美观念的向往。她那乌黑的秀发被细心挽成髻儿盘在脑后,装饰着几枚精雕细琢的珠翠,细细的两条云鬓被叮咛地烫成卷曲状,俏皮地贴在耳前,显得她活跃的思想不愿被桎梏禁锢,耳垂上挂着两颗金边珍珠耳饰,衬托着鹅蛋似的脸庞,简约又大气。脸上并未如传统贵妇那样涂成惨白,嘴上也没有那些俗气的两点大红,只是薄薄的抹了层自然又舒服的桃红色,细又黑的眼线精巧地勾勒出一双传统的东方式凤眼,既显得聪颖又风韵。幼细的十指正把玩着一只精美的黄铜水烟壶。她身材和郑鸣差不多高,比例极为自然,但裙摆下隐约浮现的一双鸟雀似的小脚却显得和身材比例极不协调。她时不时朝着郑鸣露出神秘的微笑,搞得郑鸣十分不好意思,不知她到底想干嘛。
“赛二爷,您还等什么呢?快请入座吧,都等着您了。”康有为说道。
咦?赛二爷在哪呢?郑鸣一头雾水,左顾右盼。那身边妇人忽然起身答道:
“唉,本想陪陪这位小姐的,可你们都让她躲着,让我难办呀,不好让她一人儿孤零零待一边吧?”
这着实吓了郑鸣一跳!原来她就是那位赛二爷呀!可是明明是位大美人,为何要叫赛二爷呢?她知道这个地方要谈正事,也就先把疑问吞回肚子里。
“对不住了,二爷,这是康某的学生,小姑娘家还不懂事,不便与我们谈论国家大事。真是让您见笑了。”康有为说得很勉强。
“哟,康先生,您怎么对自己学生这么没信心呢?妾身倒是觉得这小姐挺懂事儿的,诸位不是提倡学习西洋法度吗?妾身可是真真切切在欧洲长住过的,那边的女子都可当政,都可谈论国事的。依妾身之见,这位小姐也该入座加入!你们要是谁觉得不对的,可以在英、俄、德、法四种西洋语言中挑选一种来与妾身说理。”
赛二爷一把绝杀的王炸撒出,在座这些平日大道理滔滔不绝的男儿汉们却全都哑巴了,竟无一人能说半句话来!郑鸣终于知道为何别人对她是如此敬重了,即便她只是个花界女妓,但肚里有料便是百折不屈呀!眼前一幕真可谓“三九群芳尽凋零,唯我寒梅独自香”。
赛二爷真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之典范!
“那好吧,既然二爷提出了,我们也不拂二爷好意。卓如,给师妹也设个座。”康有为安排道。
梁启超一脸喜悦之色,这位师哥的思想境界有时会比老师还高那么一丢丢,虽然老师有点吃瘪了,但年轻的他还是掩饰不住看到新观念战胜旧传统时的兴奋。郑鸣被二爷感动得手心发热,心里暖暖的,真是想不到连烟花柳巷里也是卧虎藏龙啊,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呢!一位沦落风尘的女子却是位旅欧的名媛,其才华和胸怀完全不输眼前这些所谓的“维新志士”。在二爷维护下郑鸣就坐于她和谭壮飞之间,三人稍微挤挤也能坐下。一番折腾后,康有为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
“诸位,今日左侍郎大人因公务而不能前来,多的话吾就不说了,吾直接进入正题。昨日恭亲王薨逝,阻挡在我们面前最大的一座山终于倒了,但是依旧不能松懈。因为听内务府传来消息说恭王离世前还提示皇上要防着我康有为!真是临死还要当佞臣,进谗言,阻挡大清前进!此外,自本月中旬开始,体仁阁大学士徐桐、御史王运鹏以及其他一些顽固守旧大臣纷纷向皇上递折参劾翁大人和左侍郎大人,皇上找翁师傅借阅康某的《新学伪经考》翁师傅不知何故竟然推说与吾不熟,没有此书。世间皆知我康某是翁师傅引荐给皇上的,如今他何故要说假话呢?近期获知翁师傅备受朝臣攻讦,不知还能否继续主持朝政,若是翁师傅倒了,会否影响康某推进新政。诸位若是有什么好想法可以提出来。”
“康先生,据我和刘光第所知,恭亲王总理衙门在职期间兢兢业业,大开洋务,搞得算是有声有色,三十年不到便取得巨大成绩。还不至于是佞臣吧?”坐在谭壮飞对面那位说道。
“杨侍读,你是太年轻没看透,向皇上参劾翁师傅的首个便是恭王,这不是打击康某阻止变法是什么?”康有为说道。
这位杨侍读便是内阁侍读杨锐,郑鸣在父亲的在京重要人员名单中见过,今日才对上号。他身边那位应该就是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了,他俩是蜀学会的创办人,也同是张之洞的门生。刘光第比较内向,坐那沉默思考,没有说话。
“徐公子,你...就不说点什么吗?”康有为问另一位年轻官员。
“嗨,我徐仁镜今儿来就是为了看看赛二爷,讨杯茶喝喝的,有什么你们商量完告儿我,我让我爹去拟折上奏便是。”
这徐仁镜大大咧咧地说着,好像新政与他无关,啥都不用想似的。郑鸣也知道这徐仁镜和谭壮飞、陈三立、陶葆廉并称“京城四公子”,是一位文化人。不过这文化人似乎都有个毛病,就是随性,事情都不太上心。
“康先生,勿用太过担心。”谭壮飞发话了。
“虽然现在翁大人受守旧大臣参劾,是因为恭亲王薨逝后,朝廷权力结构上出现了翁大人一家独大的状况,众大臣必然会千方百计去设法削弱翁大人的实权。但实际上您真正的举荐人是左侍郎大人啊,正是与您同乡的左侍郎大人向翁大人推荐的您才进而上达了皇上。而左侍郎大人一直深受皇上信任,所以即便翁大人倒了还有左侍郎大人在。只要他还在,您便依旧能直达天听。其实,多了翁大人这一环在反倒多一层考虑。以复生愚见,唯今之计,我们一是要和关键人物左侍郎大人保持畅顺沟通,二是要做好被皇上召见和入主枢廷的准备,三是要对维新定下具体内容。然后再仰仗二爷那边提供的信息和资助详加研判,仔细部署,相信我们定能渡过难关,将新政推进下去!”
谭壮飞一番高论宛如指路明灯,一下就照亮了阴沉的气氛。康先生接连大呼:
“正解!正解!”
梁启超也连连称赞。
“二爷,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康有为礼貌性地问了问二爷。
“你们也知道,妾身不过一烟花女子,所谓资助无非都是卢大哥那来的,而他也是走的内务府的路子。其实无论你们维新也好,那边守旧大臣也好,于内务府这边影响都不太大,只要紫禁城还有主人在,内务府就稳如泰山。卢大哥说过这边会通过妾身尽可能给你们提供帮助。”赛二爷回答。
“总之,康某多谢诸位能够同心变法。若得诸君出力,则中国有救矣!只是,康某依然担忧翁大人。毕竟向皇上举荐康某的是他,也可以算是吾之恩师。恭亲王驾鹤,汉奸李鸿章又逢战败失权,翁大人身兼军机大臣和总理衙门之职也是一人独大。他保举康某主持变法,必受太后和那些守旧大臣攻讦,宦海浮沉,前途未卜。唉!变法必须从速进行,哪怕要朝廷官员全部换血!”康有为感叹道。
“康先生此言不妥。据湖广总督张之洞大人所言,无论皇上或是太后,朝廷文武大臣皆认为变法势在必行,但如何变才是问题关键。甲午中日之战后,列强皆视我中国为鱼肉,人人争先恐后欲分一块,大清内部的会党、教民、拳民、新疆、回部皆为其所煽惑,又遇上连年奇荒,去年中至今,北方大旱,连皇上都准备做祈雨之打算以安民心了。天灾之下,市井中揭帖频现,民间又屡有‘采生折割’事件发生,市虎讹言横兴蔓延,加之各地新办报纸层出渲染,更增进了谣言散布,大江南北惶惶不可终日,民间已频现各种拜神杀鬼的邪门歪道。他们的出现,又进而引起教民冲突,10年间发生教案近百起,几乎每个月发生一起,列强又屡屡借以口实威逼中国就范,朝廷早已疲于奔命,世人谓之‘每逢一宗教案起,大清朝廷输到底’。若此刻变法不慎,必引起巨大动荡,届时无人能够控制得了局面,所有隐患将在一夜之间蜂起,千里大堤必溃于蚁穴!请问康先生若此我们该如何处置?皇上又该如何处之?如无切实稳妥之变法方案,一意盲动致使天下大乱百姓遭殃,我杨锐宁可不变这个法!”杨锐一脸正气地抒发着想法。
刘光第和他观点基本一致,就点了点头以示赞同。郑鸣听完想了想,杨锐说得也很有道理啊,毕竟变法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呀,如果变法反而导致百姓遭殃,真还不如不变的好。
“杨侍读,正因如此,我们更要变法啊!国只有变法才能变强,国不强必受辱,国之不保,百姓如何安居乐业?所以,我们变法必须要快,要狠,要猛!要在3年之内迅速完成!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康有为激动回应。
郑鸣想想,老师说的也对啊,没有国哪有家?那他们到底谁说的才对呢?她脑子里都是浆糊,偷偷看看身边谭壮飞。谭壮飞好像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和刘光第一样一言不发。
“康先生,若推行如此激烈改革,难免不遭朝臣们反弹,若是引起太后态度转变全面反对该如何是好?岂不是前功尽弃,走一步退两步?”杨锐继续说。
“那我就杀...!”
康有为把正要脱口而出的话硬是给咽了回去,硬拗了后半句:
“...杀他们守旧派的锐气,和他们论战到底!”
“今日我们不是要讨论变法该不该变的,自皇上大婚之后,太后已经还政皇上了,而变法是皇上说了算。皇上应该会比我们看得要宽广。他说要变法就变法,他说要怎么变就怎么变,本无可讨价还价的地方。今日主要是商议翁大人的事情,无需在变法不变法上纠结。”谭壮飞接过话头说道。
“对,复生说的对。一切依皇上圣裁,我们只需把各种变法方案整理汇总后呈递给他便是了。”刘光第终于开口发言了。
“还是壮飞和裴邨[注:叔乔、裴邨是杨锐、刘光第的字;]说得好啊,既然翁大人的去留于变法无甚大碍,那今天就到这吧!壮飞兄,走,喝酒去!一醉方休!”
徐仁镜倒是潇洒得紧,对变法全然不在意。
“对不住了,仁镜兄,在下今日已和佘法师约好谈佛,只能下次了。”
“可惜啊!可惜啊!难得二爷今日有闲,佳人独候于深闺,而你却约高僧谈佛,风月真是与你无缘啊!”徐仁镜深觉可惜。
“徐公子,其实呢妾身今日也是没空的,今晚也有事要办,即便谭公子有那闲情逸致,妾身也是分身乏术。陪不了徐公子琴棋书画诗词酒赋了,请勿见怪,妾身且让徐公子的红颜知己黛玉来作陪如何?”二爷笑嘻嘻地说道。
“唉,黛玉虽好,可还赛不了金花呀!也罢,佛说一切皆是因缘,连佛都不勉强了,我也乐得如此,反正今日已得见二爷一面,了却了念想,知足也!”
“瞧你说的,想来妾身还长公子几岁呢,你倒是嘴甜得紧,不怕别人笑话?”
“笑话就笑话呗,我乐意...”
徐仁镜虽浪荡,但人倒是不坏。至少,在他看来沦落花街柳巷为妓的赛二爷和他都是平等的人。即便他俩话语中“耍花腔”的内容很多,但郑鸣倒是觉得他还蛮温暖的。因为在当时的中国,女人里只有正房为妻和从媳妇熬成了婆的老妇才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其他都只不过是“物件”而已。
会议结束,赛二爷叫来黛玉,跟着徐仁镜一起走了,康梁杨刘也先后离开。谭壮飞却坐在崩霆琴前痴痴发呆。沉默一阵后他忽然问郑鸣:
“郑小姐,不知你对康先生之新政乃至康学之主张有何看法?你是他的学生,应该有些了解吧?”
他这一问倒是让郑鸣有点受宠若惊,从来没人会在这种国家大事上想听听她的看法,心中不禁一阵感动。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极度的紧张,一是因为她在这方面起步晚,看的书还不够多,历练不足;二是她其实对康有为的学说知之甚少,并没什么特别深的见解,充其量只是道听途说。怎么回答谭的问题她没有一点准备。但问题来了,也只好尽自己的努力去说说了。
“我还年轻,经历的没你们多。只是几次切身经历算是有点感触。早年我遇到我的结拜大哥司徒美堂,当时只觉得身为洪门中人的他正气凛然,心中装着老百姓,装着洪门前辈‘反清复明’的重要嘱托,就觉得他十分了不起。便和他结拜为异姓兄妹了,他为了实现理想而四处奔走不停,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然后就是孙医师,大前年我们和他去旅顺支援的时候,半路他就去了檀香山组建兴中会,我那时还有点疑惑,难道旅顺的难民就那么不重要吗?后来想想他也有他的打算,建立兴中会就是希望能消灭人对人的压迫,使更多的老百姓可以挺起腰板做人,不受欺负。因为我学过武功,知道再强壮的四肢如果精气神不在了也打不过比自己弱小的人,反之如果有坚定的精神力量,即便对方十分强大你也是可以打败他的;还有就是当赛二爷以女身出现的时候,我发现她一点都不比你们差,真是太让我震惊了!至于我的老师...其实我了解的不算多。”郑鸣越说声音越轻。
“想不到郑小姐还有这样的经历,也是十分了不起了。谭某深感佩服。想那赛二爷也是位不得了的女中豪杰。她曾经是江淮那边的女妓,后来被大清驻德国特使、前科状元洪钧赎身娶为了侍妾,因正房夫人惧怕去国外和洋人相处,便使了办法让她跟着洪钧老爷去了德国,所以有了旅欧的经历。在欧洲她也是见识到了西洋器械之便利强大、西洋思想之平等博爱,进而努力学习德文、英文等各国语言,提高自身文化素养,连德皇室亲王、俾相、领兵的将军都愿与之结交,她以她非凡大度的胸襟和优雅从容的气质为大清挣得了颜面,差点就能一举洗尽欧洲横行的‘黄 祸论’。但好景不长,洪钧大人因病回京休养,在京期间突然去世,她便又遭正房夫人排挤,被婆家人丢入了烟花柳巷再次沦落为妓。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优雅从容,论及西欧之潮流,我敢说京城无人能及她见识之一二。”谭壮飞由衷地盛赞着今日的两位女性。
“那她为什么被叫做赛二爷呢?”
“因为她时常做男装打扮,有次和豪商卢玉舫偶遇,两人大概和当年你跟你的义兄一样,估计是论及时势有所感触,便歃血为盟结拜为了兄弟。等后来卢玉舫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后大呼‘二弟坑苦我也!早知是如此佳人就直接让你当我的姨太太了!’不过,卢大官人毕竟也非普通人,当得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结拜,天地为证,断无后悔之理,便继续以兄弟相称。此事一时传为佳话,江湖人都敬重卢玉舫的义气,便也敬那赛二爷三分了。”
“复...复生哥哥...嗯,我能叫你复生哥哥吗?”郑鸣小声的问他。
“可以,有如此小妹,实是谭某荣幸!”谭壮飞也很爽快。
“复生哥哥,你说,这大清朝廷这么差劲,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兴中会那样把这个昏庸无能的朝廷推翻呢?陈胜吴广也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凭什么天生就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杀伐决断?韩非子不也说过‘宰相起于州部,猛将拔于卒伍’吗?皇帝4岁就被人带进皇宫,他从未出去看一眼民间之疾苦,也从未亲身治理过一州一县的政务,一切都是靠道听途说,靠忠奸不明的大臣给他灌输治国理念,这样的人你觉得能靠得住吗?国家那么大,他能搞好变法实现国富民强吗?他身为皇族,在关键时刻会顾及到老百姓死活吗?我只知道他当年一直吆喝着和日本开战,可不过是打了几场小败仗,还未全输的时候就怂了,当知道日本要割走台湾的时,他就又推了李鸿章出去签条约背黑锅!这样的朝廷我们能信得过吗?”说到故乡台湾时郑鸣竟有点哽咽。
谭壮飞低下头沉思了一会,便回应她:
“其实我也曾详加思考过,也和康先生谈过这事。如今蛀虫当道,仁人志士有志难伸,百姓疾苦无人过问!有清以来,政 府的财政支出在户部,皇室开销用度由自建管理衙门,即与户部平行的内务府负责管理。内务府不仅掌管皇室方方面面,也掌握皇室自身的收入和开支。内务府通过垄断、放贷、租金、各榷关的盈余分成、查抄罚没的财产、官员秘密赎罪罚款等每年收入不下百万两。同时,户部还经常拨款、借款或挪款给内务府。仅从咸丰七年到同治十三年的17年里,内务府就挪用过部款九百八十万两!
而内务府支出主要就是皇室花费,但内务府作为一个衙门还不断膨胀,也不得不从中花费大量银钱。咸丰年间,内务府每年支出仅40余万两,至同治初年,每年应放各款为8、90万至100余万两不等。前些年,每年实支银约至143万两上下。至最近几年,内务府每年开支已达295万余两。除此之外,宗庙、陵寝看护,皇族陵寝营造费用、禁卫军开支,还有皇上大婚、太后大寿、营造皇家园林的花费都要另算。而修缮颐和园的用度便是主管营建水师的醇亲王挪用了水师军费搞来的,这便或多或少成了北洋水师战败的因由。
所以,前些年我游历各地遇到兴中会中人时和他们深入谈论过,也颇有点认同他们的目的,那便是——建立共和!”
“共和?”郑鸣好像听到了一个了不起的东西。
“对,就是共和。这个词源自于一个拉丁文,但是我不懂怎么说,总之意思是指‘公民的公共事务’,共和的根本原则是天下为公,国家权力是公有的,国家的治理是所有公民的共同事业,也就是治国乃天下所有老百姓的事,代表老百姓的政 府必须为所有人的利益服务。这样的国家里没有世袭的皇帝,没有所谓的皇族和贵族,国家施行的是人人平等的共和体制,这就是‘共和国’!”
“嗯?听起来不错哦!那为什么我们不赶紧开始干?”郑鸣眨着大眼睛问他。
“康先生认为我们中国太混乱,成分太复杂,一旦人人都有主张后可能导致分裂,所以不赞同会党们的言论。但我倒是颇认同其人人平等的观点,也认为中国不应该有皇族贵族这种寄生虫存在。虽然我也很想把皇亲贵族统统抹掉,但康先生跟我说,要想把全体中国人统一起来,必须有个统一的旗帜,那便是皇帝,中国必须有皇帝、有皇族,这样天下的老百姓才能效忠一个目标,再现周兴八百年的盛世,否则必然是群雄逐鹿,战乱频仍。我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奈何见识短浅,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说服自己或是康先生。只是目前看来,似乎只有康先生的路子可以最快实现我冲破网罗,打破枷锁,民族平等,人人兼爱的理想。所以,即便杨锐和刘光第有所保留,但我还是会继续支持康先生变法维新。”
晚霞渐渐浮现,赛二爷来叫二人先吃饭再说。郑鸣听过谭壮飞一番高论后,只觉得眼前这人伟岸无比,甚至父亲都赶不上他脚趾头的帅气,不知不觉中她看他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迷似幻,又无比坚定...
当然,赛二爷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并未去戳穿这女儿家的小小心事,有些东西只能让它遵循自然规律,在泥土下默默地成长、发芽,至于长出来的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还是参天的大树,就要看播下的是什么种子了,小东西在成长中也许还会遇到各种风风雨雨的考验...
顺带提个题外话,就在这天,“老朋友”大平号赵天霸又来挑事,和宝芝林众人发生冲突,黄锡祥师傅收了弃暗投明的鬼脚七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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