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分别

克悭一行人离开后，在慎一的视线内，大海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暗红色，稍加留意就会注意到，就连太阳周遭的光芒都变得暗淡，仿佛要被冬日的寒冷吞噬了。在这个时候和慎仁讲话，恐怕也无法再得到满意的答复，慎一没有更多想问的。

“如果搭列车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吗？”慎一转头去问阿取，他今晚想要回到夜色酒吧，无论如何，他都要见到凛。

“好，我会让阿取送你到车站。”慎仁很干脆地答应下来。天要黑了，他立马就同意送慎一去车站。

三人钻进了车子里面，身上的冰冷退却后，刚刚在海边已经僵硬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活力，他们都忍不住打起了寒战。但是，慎一三人很快克服了身体的抖颤，阿取转动起方向盘，将车子向列车车站的方向驶去。

慎一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从后视镜里瞥见了哥哥的脸，那是一张令慎一感到熟悉的睡脸。慎仁的母亲就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长在夫人的脸上，如果能够舒展紧蹙的愁眉，微微弯起，展露出喜人的笑容，往往都会令人感到印象深刻。但是，慎仁的眼睛与夫人的眼睛并不相像，慎仁不会像夫人一样自然地流露出真正的心意，就连疲惫都不会通过那双眼睛流露出来，就像现在，慎仁闭上了双目，也将自己与世界完全隔绝。

今日与慎仁争吵过的记忆依然留在脑中，慎一看到这张睡脸时，也能感到慎仁对自己紧闭心门。如果夫人能够看到慎仁现在的样子，一定不会与慎一拥有同样的心情，面对他人的死亡，却还是能够陷入沉静的睡眠，这不正是夫人期望看到的吗？

“慎一，你在盯着我的脸看，还是有话想说？”看来，慎一判断错了，这个人明明还醒着。

慎一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他睁大了些眼睛，这样在并不明晰的光线下也能看清慎仁的脸，确认慎仁的确是醒着的，慎一才说道：“我以为你睡着了？”慎一的语气很轻，但咬字却很清晰，这分明是一句问话，就像他在确认慎仁是不是在做梦。

“说真的，你今天还有没对我说的话吗？”慎仁这时才睁开了眼睛，甚至也睁大了眼睛，他看向慎一的侧影，认真地问道。

如果，这里只有慎仁和慎一，而阿取并不在场，也许慎一就会继续说点什么。但是，他已经察觉到了哥哥的陌生，这个时候，慎一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慎一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此时变得更为重要，而不是哥哥慎仁。但是，如果不作答的话，恐怕也很难收场。我总还是要和慎仁说点什么再离开，慎一的手伸向了衣袋，那里还躺着一部手机，慎一不认为自己是这部手机的主人，但是，它还处于慎一的保管之下。

慎一想到了自己可以说的话，于是开口道：“慎仁，我想将这部手机还给你。”说着，慎一掏出了手机，伸手想递给慎仁。

慎仁看到这部手机，两眼垂下了眼皮，露出了深沉的表情，他的表情凝固了，嘴角却慢慢上扬起来，笑着说：“慎一，你难道是认真的？”

慎一感到将手机归还慎仁的事已没有了希望，旋即收回了手，将手机放回了衣袋。慎仁对伽蓝应该是认真的，即便是我，也不想质疑慎仁的行为，这件事没有必要了。

慎一没有回答慎仁，只有三人的狭小空间因为陷入了沉默而显得更加闭塞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情绪受到了压制，却没有出口。无法向哥哥慎仁诉说的话，将慎一引导向了孤独，明明一直都不希望会变成孤身一人，但是，我和慎仁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

“慎一少爷，天气预报说近日又会降雪，请您保重身体。”阿取将慎一送到入口处，脸上仍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却意料之外地叮嘱慎一注意身体。

“阿取，你会好好照顾慎仁，对吗？”慎一因为回到了户外，重新感到了寒冷，两手都插进了大衣里。方才下车的时候，慎一只十分简短地对慎仁说了句“我回去了”，现在想来，两人连下次何时再见面都没有说好。

“请您相信我。”阿取看着慎一，做出了这样的回复，那副样子让人觉得十分可靠，令慎一露出了微笑。

看来，我真是做了多余的事。

慎一点了点头，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车站。阿取在原地驻足了片刻，直到看到慎一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终于像完成了任务一样离开了车站的入口。他把车停在了不远处，即便他送慎一进入车站，他也能很快回去，毕竟，慎仁还在等他。

在离开汽车前，阿取拨通了几个电话，有几个人正在过来这边的路上，他们回复说立即就到后，阿取才跟随着慎一前往了车站。这个时候，那几个人应该已经到了。这次的事件尚不清楚是否是针对少当家的行为，慎一少爷和少当家无疑都会变得危险。

与阿取分别后，慎一则很快地登上了列车，在自己的座位落座后，慎一仍然保持着警醒，距离回到市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在这段时间里，慎一需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到底是什么人杀掉了老管家的保镖？无论如何，慎一都认为这件事需要询问老管家的看法。但是，那些人选择的抛尸地十分令人在意，是因为得知了慎仁的行程，还是另有深意，这让慎一感到无法放松。

慎一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凛老师，那女人虽然是个危险人物，但的确教给慎一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慎一的脑中浮现出两人曾经的对话，仿佛是为了提醒自己，现在尚未脱离危险的境地，不可放松警惕。

“慎一，你会不会回想过去？”凛老师也许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又或者又是为了捉弄慎一，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她问了慎一这个问题。

来到夜色酒吧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慎一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自己是无法回到家里的。父亲会将慎一从家中赶走的原因尚不可知，慎一只能猜测父亲会这样做与慎仁有分不开的关系。

“身为你的老师，我能给出的建议是，不要想回去的事。人类总是会回想过去，但没有人能够回去，即便有机会，也不要这样做。”凛老师用一只手轻托下腮，接触到脸庞的手指紧紧地抵住了下巴，即便露出了戏谑的表情，也无法遮掩向慎一投去的幽深的目光。

“老师，谢谢您的忠告，但是，还是放弃比较好。”慎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以为对方又再佯装不知地侵犯不应该介入的领地，虽然自己受到了女人的照顾，但不意味着双方能够打破一开始就定下的约束。

“我这个人是无法改变的，虽然我做这种生意。但是，我们所接触的人和我们不太一样，比如你哥哥慎仁，他做出了他的选择，而你，慎一，你和他不一样。如果有一天，你有回去的机会，你需要为自己做一个选择。”

慎一听完了凛的话，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开口问道：“告诉我，老师，那个时候像你这样的人会怎么做？”

“我会拭目以待那一天的到来。但是，只限于我哦。”

也许，凛会说这样的话，真的是为了打发无聊。但是，慎一却记在了心上。

对于现在的慎一来说，活下去的念头成为了动力，明明是一名杀手，却希望好好地延续自己的生命。如果这趟旅程的终点不会是死亡，我想见到韩郁美，有太多无法向别人诉说的话语，恐怕只有韩郁美能够成为我的出口。

从列车的窗口可以眺望远处的景色，冬日的白雪遮盖了山的棱角，那些凹凸不平的沟壑消融在了单纯的白色下，成为了黑夜降临下苍白的幕布。这些山原本已经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年复一年，仍然与白雪相遇，在冬日沉默不语，然后无声地注视那些雪花的消逝。慎一无法理解山的选择，他们就像和慎一并不相同的人，慎一对此心怀敬畏，那是一种对自然之美油然而生的崇敬之情。人的生命是脆弱且短暂的，即便是面对其他人类，被夺去性命也很容易，如果失去了这种认知，就会轻易走向死亡。因为目睹了很多死亡，就能够更加游刃有余地面对生命的消逝，直至自己也伸出手去，亲手夺取他人的生命，这就是杀手的工作。慎一认为，这种行为充满了人类的罪业，但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许多像自己一样的人，所以，他没有停下，依然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人类呵......”慎一无声地念出了这些音节，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首先，要先见到凛。做完这件事，我就马上去见你，韩郁美。

阿取听到有并不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心里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说话，只是以质询的目光从后视镜中窥视慎仁的脸。慎一将手机留在了车里，而竟没有被发觉。

“对不起。”阿取说道，就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不用管它。这是小事。”慎仁平静的话音从身后传来，阿取感受不到他的情绪，但还是将注意力专注到了开车上。铃声在响了两遍后，再没有响起，车内很快回复了安静。

慎仁从车窗向外看去，除了阿取与自己的这部车，还有四五部手下的车在跟着他们，而他们今晚将回到宅邸。伽蓝一定在等他，他必须尽快赶回去。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他需要解释给她听。

“阿取，慎一今晚会去哪里呢？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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