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可以当饭吃》
我不到上学的年龄就上小学了,应为生日就差一两个月,母亲找了校长,走了个‘后门’成了小学生。
不爱上学,因为,老师总是重复的叫嚣: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净讲些没用的,听不懂,也看不懂。上课的时候就喜欢在作业本上画画。直到小学三年级脑子里就留下一个念叨的声音:……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长大了才知道这是唐代诗人李绅所写的。
当然,也有数学题目里的像歌谣一样的应用题:红星生产大队有一堆粪,一小队分走多少,二小分多少,求合还剩多少……。
我对数字反感,所以,应用题里的还剩多少是多少根本不关心,以至于算术考试很尴尬。好像总是不及格,饱尝了老师、家长的训斥!
倒是对语文课情有独钟,仅次于美术。课文里描述的小英雄雨来和少年英雄刘文学制止坏分子偷公社的辣椒,其生动的描写好像怒目圆睁的小英雄就站在眼前。
参加课外美术活动小组是我的最爱,每周六下午,美术老师就会在放学前用学校的小喇叭通知美术组的同学有活动,带水彩或油画棒等绘画工具。每到那一刻我都会很兴奋,更得意同学向我投来羡慕的眼神。因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参加小组的,我还是班里的美术课代表。
平时,一周一次的普通美术课堂上,老师只是教大家按照课本写美术字和画一些赤脚医生用的医药箱及印有:把医疗卫生的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红色字样的白瓷缸子。画起来简单、容易。
美术小组就不一样了,老师就刻意的给有能力的小组成员们开小灶增加难度。药箱和茶缸子就不是课堂上的平行透视了,而是不同角度的成角透视展现。长方形的药箱透视会有近大远小的两个天点消失点,有时,还会出现地点的消失点。
还会有人物画临摹,比如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手提铁路信号灯浓眉怒目大义凛然的模样……。
画画是不是需要有天才方能从事这个行当我不知道,但是对形象敏感,拿起笔就有描绘的欲望和挥之不去是表现欲大概就是‘天才’的所在吧。
光凭感觉、直觉是不行的,还要学会观察方法和表现方法。这需要老师的循循善诱的指导和帮助。掌握人物的基本比例,诸如面部的三庭五眼,全身的站七、坐五、盘三等等。
第一次画李玉和画得大脑袋小身子,面目像鬼一样。那可是英雄人物,真不好意思糟蹋了英雄形象,不敢给别人看,怕人家说我‘反动’!
勤学苦练,大部分业余时间几乎都用来画画了,直到小学快毕业了,学校的课外美术活动小组停了我被选入校外东城区少年宫的美术组,成了区级的美术创作小组的成员。越画越好了,后来,用素描的方法临摹了画家许宝忠、李泽厚共同创作的油画《毛**和杨开慧》。参加了区一级的美术创作展览,还获了奖。因此成了校外开花校内吃香的典型,又是校级学生干部,又是升入初中时校内第一批加入红卫兵的先进分子。
画画给我带来了好处乃至荣誉!
我更加努力,向更高的艺术层次和难度进发。练习中多以人物素描为主,开始临摹市面上很难找到的原苏联画家的画册里的作品。都能临摹的惟妙惟肖令人赞不绝口,虚荣心的满足更是让我更上一层楼。
初中快毕业那年的冬天,周总理去世,为了悼念他,悲痛中充满激情的画了一张整开纸的大幅总理素描画像。完后装了镜框和同学们举着去了天安门广场参加悼念活动,引来围观、赞叹和牌照。作品被一个国家单位的工会要去留念了……。
绘画真是个依情而动的手艺,画家常常是带着浓厚的情怀而使动人的形象跃然纸上。我还不是画家,但我已体会到情感在绘画中致命的重要性。画总理肖像的时候体会尤为深刻,因为有爱,因为崇尚,看见他就像自己的父亲站在面前,那双殷切、深沉的眼睛无论你从画面哪个角度观察他,那双炯炯有神的慈目都会看着你……,我虽然没犯过大错,但还是感到浑身的血往头上涌、骨头发酥。
几十年过去了,偶尔在电视剧里看到扮演周总理很像的演员还是会怦然心动!
高中毕业那年,改革开放恢复高考,第二年参与了文科高考,所学知识不扎实-落榜。
那年,北京的高中毕业生多如‘牛毛’。满街筒子到处可见无所事事的半大小子和长辫子该烫头的丫头片子,找工作难啊,能接父母班的毕竟是少数。
咱家里虽然是干部家庭,但只是小吏。没横路子走后门儿。
母亲当年运动的时候父亲受冲击也没了工作,后来一直在街道办的工厂当临时工。家里生活并不富裕,但还是省吃俭用的支持我画画……。
我见不得母亲那张总是为我忧心忡忡的脸和过早的长白头发……。
我想起了那个当年‘收藏’我那张总理肖像的公家单位-北京曙光电机厂。平生第一次像大人一样独自出门求人办事,一路上虽然忐忑不安但也心安理得。
到了厂门口,传达室大爷拦住我。我说我找工会的人,但不知道叫啥,只记得高高的,瘦瘦的戴副眼镜。下巴上有个大痦子,上面还有很长的一撮毛。
大爷听了我的描述,笑了:“嗨,你找大骆驼啊,那是工会**……往里走在大礼堂的二楼,去吧……”
工厂里若隐若现的弥漫着铜锈和铁锈的味道,走过两个敞着门的大车间,里面机器轰鸣,巨大的电机外壳被吊在半空中左右、前后的移动着,不时传来地面指挥员的哨声。
礼堂兼食堂的尽头是开大会用的**台,台上的背景墙的正中间儿悬挂着手绘的毛**像。舞台侧面有个楼梯直通二楼会议室和工会**的办公室。
我没费劲就找到了办公室,门没关,里面有人这在打电话。我走进去抬头就看见了我画的总理像挂在墙上,不过镜框换了,比我的地道而庄重。
我认出打电话的人就是当年在广场上跟我要画的人,我站在里办公桌不远的地方等他打完电话。
“嗯、嗯,好是好,不过这事不好办哪,给你办了别人咋办?那还不舆论满世界飞?”他意识到我的存在,抓着听筒扭过身看了我一眼对电话里说:
“那好吧,先这样,我这有人来,回头打给你。”
放下电话,对我说:“小伙子,找我吗?什么事儿?”
说着顺手拉过一个铁凳子示意我坐下,还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道:“会抽烟吗?”
我上初中就会抽烟了,这当口我哪敢呀?忙推脱:“不会,不会。谢谢您。”
我该怎么起口呢,干脆,指着墙上的总理像说:“叔叔,这画是我画的……”
他点烟的手冷不丁的停住,惊讶道:“嗯?你是哪个司徒同学?哎呀,长大了,没认出你来。快坐、快坐。”
我把想找工作的来意跟他说了,他先是有些为难,后又对我说:“你的情况特殊,我跟厂长和劳资部门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变通的办法,你是个人才嘛,过两天给我打电话”回身拿了张名片递给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方方正正的卡片儿上印着字:李桐(副厂长兼工会**)。妈呀,大领导啊。我真是撞了大运了。
出了工厂,感到天空晴朗是要命,街上来时的马路一下子宽了许多,自行车也显得骑起来轻快了不少。好像明天我就有工作了,有工作就有收入了。兴奋之中想起离家之前母亲给我的10元钱,他说男子汉穷家富路,出门兜里不能瘪着。于是,掏出钱路过冷饮店给自己买了一只最好吃的雪糕!
回到家,把这没有结果的好消息告诉母亲,她也像跟真事儿似的一脸的欢喜。
我已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想着李叔叔会要我吗?会让我干什么呢。后半夜梦来了,紧张的我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一身汗,胸闷的直到天亮、梦记忆犹新。
梦到我打电话给李叔叔,别人接的说:“老李被免职了,你工作的事别再问了,没戏!”
人常说前半夜的梦是反梦,后半夜做的都是正梦。完了,莫非是真的?也是,哪那么容易呀,改革开放初期,所有制改造,各个单位都要转型,裁员。外地很多单位都传来有工人下岗的消息。哎,八成这梦是真的。算了,还是找找别的门路吧。要不,就在家准备一年,来年考美术院校,那种院校文化课录取分数低。咱画的好,基本功扎实,怕啥?!
可是,还要在家吃闲饭于心不忍呐……。
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都过过物质匮乏,粮食紧缺的穷日子。挨过饿的孩子们就变得特别懂事,心疼父母。后来长大成人大部分都很尊老爱幼,孝敬父母-穷则思变嘛。
没有工作的日子里,自己把过去在家里该干的和不该干家务活都担了起来,好像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内心得到平衡。我甚至开始跟着母亲学起了做饭、炒菜。有时候还想到过出去捡废品-体验生活。
母亲却绷着脸说:“男子汉大丈夫,学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干什么?忙你自己的去!”
父亲的观点是,时代不同了,年轻人该自己闯荡一下。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别老想着上班,那能有啥出息?你看我当了一辈子上不去下不来的芝麻官儿,整天看别人的脸子过日子,再干个十年八年一退休就完事儿……别像我似的,将来后悔。
父亲是个处级干部,可他上边还有局长。再碰上个没文化的大尾巴狼总是瞎它么在你面前指指点点,乱点鸳鸯谱,你再有能力也是白搭,官大一级压死人。好歹父亲也是抗美援朝回来后又在人民大学读过书的大专毕业生。
改革开放,上面说干部要知识化,在同龄人中父亲够格了。又说还要年轻化,老爹就搭不上车了。他这辈子总是阴差阳错的踩不准点儿(闹运动那年月他左右都不是人……)。
但是,父亲还是忍气吞声的十几年把我和姐姐抚养成人,我心里总有一股对父母由衷地爱和感激。还有的就是莫名其妙的恨!大概是恨我自己吧……。
过去,在判定一个人的立场常用一句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个缘故后来人到中年找到了-都是自讨苦吃!老了就会觉着苦就是该自己吃的。
咱们说回来,我还是不甘心那个梦的真实结果。过了一个星期,实在忍不住了,在胡同里的公用电话亭给李**拨打了过去。不是梦里的那样,是李叔叔自己接的,还埋怨我为啥才打电话过来。厂里已经同意我去当临时工了,让我尽快去报道嘞!
像是旧梦未醒,新梦又来了。家里四口人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母亲把所剩不多肉票和副食本都给了姐姐去街上买菜,我去给父亲打酒,尽管他不是那么在乎这事儿,但总不是坏事,起码也是缓兵之计,儿子起码有点正事干,为这该喝上两口儿!
一桌子的酒菜,一家人从未有过的其乐融融、欢天喜地。房间里的一幅纵轴的咏梅国画是母亲当年从荣宝斋街面上的小店铺里买来的复制品,上面有伟人的题词《咏梅》。我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满画面盛开的朵朵梅花,枝头间还穿插着未开放的花咕嘟,今天好像都开了,而且是如此的绽放!
就是真过年也从来没有过的欢乐气氛,因为,在我幼时和少年时代的记忆里,每到快过年时总能听到母亲唉声叹气:哎,又是年关啊……。
如今,不同的是,她精心栽种的小树终于开花结果了!
我被电机厂破格录取为临时工,不在编制。但是待遇比刚进厂的学徒工工资高,每月24块两毛五。算是工会干部初级待遇,工作就是写写画画。写就是写厂里到处总要更新的标语,我很会用板刷写美术字。画就是布置厂里车间前后都立着的宣传栏,画些宣传画,表扬先进事迹。有时候还要下车间参加劳动,和工人师傅打成一片。我算是半拉后门进厂的,为掩人耳目不能让人感到太特殊,就得低头做人。
邓大人南巡回来,特区精神,特区发展模式轰轰烈烈洒向全国。厂里一改过去假大空口号式标语,一律让我写成鼓舞人们发奋图强的大实话,比如: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钞票!
不过,我还是最珍惜春天的时候给金师傅当助手的那几个月。
这天,刚上班。李**一进办公室就对我说:“小司徒啊,今天你放下手里的杂活,在舞台那边儿给金师傅打下手……”。其实,我就是一个高级杂工。跟李**一个办公室,跟勤务兵也差不多,端茶倒水兼打扫卫生,有时还像个秘书。
不过,我还挺喜欢这工作,比电工还轻松,自由自在没人管我。
三车间的金师傅,与共和国同龄。五八年进厂,业余画家。礼堂里的毛**像就是他画的,每年画一次换新。
听说今年是最后一次了……。
金师傅拎着个饭盒来了,径直向舞台后面的小屋走去。我跟过去,走到门口。屋里堆满了木框,帆布等杂物还有铁柜上堆放的油画颜料。他哈着腰在整理画具,见我在身后,回过一张四十出头和蔼笑脸说:“司徒吧,来,帮我把这个木框和这圈布抬到舞台上去。”
“得嘞,您别动手,我来,还有什么您尽管吩咐……”我忙不列跌凑到他跟前找东西搬。
他起身对我笑了笑没言语,过了会儿突然说:“嘿,小伙子,中午咱们有工作餐……”
我每天都是带饭上班的,中午就是把母亲给我在铝制饭盒里装好的饭菜放到车间的蒸汽柜里一热,就着一茶缸子热水吃了了事。
头一回有免费的工作餐吃?一种幸福感席上心来。
厂长特批的,每年这个时候金师傅带着两个车间徒弟画**像都是在厂办和工会的小食堂吃饭:仨菜一汤!
厂长认为,艺术家在工作的时候不能分心,不能让生活的琐事干扰他的思路和情绪。因为,厂长会画梅、兰、竹、菊。
一个厂长能那么尊重艺术家,全国也难找啊。为这,金师傅尝尝偷着乐得像个孩子……。
不过,以往跟着他画画的徒弟见了我,那脸子拉得比驴的还长,就差揍我一顿了。
今天跟金师傅的工作才开个头儿就到中午饭点儿了。工会小食堂里,角落里一个小圆桌上摆好了仨菜一汤:糖醋排骨、芹菜炒肉丝和一大份西红柿炒鸡蛋,那颜色黄的多红的少。还有一小盆儿肉丸子冬瓜汤。
我和金师傅就坐,他掏出空饭盒放到桌边上。饭前一支烟是他的习惯,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清秀的帅哥。岁月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锈皮,使他笑的时候显得不很真实。
他很消瘦,喉结很大,抽烟的时候上下一动一动的很明显。
我很礼貌的抑制着自己的馋虫别到嗓子眼儿扛不住的爬出来,他好像慢抽着烟在等什么人。
果然,不一会儿,厂里的木工田师傅一身工作服兴的冲冲的来了,他是被厂里派来下午给我们帮忙的。
田师傅对我点点头,习惯的坐下,好像常来吃的样子。金师傅热情的跟他寒暄着,表情还是有点儿皮笑肉不笑,但很真诚:“田师傅,又得麻烦您了,不过咱又能喝两口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瓶二锅头,神秘的笑笑:“李**特批的-精神食粮……”田师傅会意的左右看看偷笑着冲着金师傅竖起了大母哥。
我们开吃了,过往打饭的人投来羡慕的目光,那目光是习以为常的,还有大婶儿模样的职员从我们身边走过,嘴里小声的嘟囔:哎,这有本事的人就是不一样哦……。
我不会喝酒,金师傅让过了,我也是只能低头吃饭,吃的很紧张,嘴就没敢张大过,吃了半天-没吃饱。
剩下的菜都让金师傅装到带来的饭盒里拿回家了。
后来的每次的工作餐我都是动筷子吃前就把好菜先给金师傅装到饭盒里,这赢得了他对我的赞赏:“这孩子真懂事儿……”
日子久了我才知道,金师傅的爱人下肢瘫痪在家,还有个智障的女儿14岁了。
平时在车间上班,每天中午金师傅也是回家吃饭的。
在和金师傅一起画像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是我把工作餐的一部分送到师傅家再回来吃饭。这让金师傅很感动,一天中午喝了酒后正式收了我这个学画的徒弟。
记得第一次和师傅送饭到他家。离厂不远的工人宿舍,红砖排房,师傅家把东头儿。排房之间距离很近,过个板车就没法走人。师傅家门前圈了个木栅栏算是门前小院儿,也就能放几辆自行车。
没进屋前,我做好了到贫民窟访贫问苦的准备。没等师傅伸手拉门,门就被从里面推开了,一个白净净的胖姑娘傻笑着拍着双手,嘴里念叨着:“爸爸回来了……”然后,蹦蹦跳跳的进了屋里。
师傅先一步跨进屋里,把饭盒放在一进门旁边的水缸盖上,招呼我:“来来,司徒,快请进”。
我一进屋就看傻了,室内明亮、宽大,家具不多,墙上挂满了师傅的油画,特别是一张镶了镜框的古典油画《意大利小女孩》。深褐色的背景脱颖出身着齐胸泡纱短袖衫,两臂自然下垂,侧身面转向观众,宁静的脸一双晶莹剔透的双眼像是刚刚才转过身来回眸。
这下整个房间像是博物馆,四周还有师傅临摹的俄罗斯画家列维坦的风景画《金色的秋天》,还有夏尔丹的油画《静物》。他临摹的中国画家汤小名的油画《鲁迅》几乎可以乱真。这些作品我在画册里都见过,没见过油画真迹,尽管是摹品,我就当真迹看了。
站在屋里,我不知所措,不由自主的用手掐着自己的大腿,心情好复杂……。
看看脚下踩着的红砖铺设的地面,高低并不平展,但洒了水,扫的很干净。
整个空间让我感到头重脚轻,简陋的居室让师傅装点的如此的高雅、厚重富有浪漫的情调。这哪是一个模具车间工人的家呀,简直就是一个伊莎贝拉的乡间别墅啊。
里屋传来师母的问话声:“老金,有客人呀?”
“嗯,我徒弟司徒来了”
“呦,是那个懂事的孩子呀?快让人家做呀”接着又说:“莎莎,去,给大哥哥搬个凳子……”
胖姑娘从里屋出来,在堂屋的墙根儿搬了个凳子放到我跟前,嬉笑着指着我说:“懂事的孩子,懂事的孩子……嘻嘻”
师傅拽了我一下:“傻小子,坐吧”。
我没坐,说:“我进去看看师母吧?”
师傅朝里屋挥挥手:“去吧……麻利儿着,咱们还得回去干活呢”。
里屋不大,双人床占去了一半儿。一台缝纫机,机头卧进仓里成了桌子,上面铺着手工钩花的编制台布,上面摆放着我家也有玻璃罩里的芒果腊塑。那是当年毛**送给工人阶级的芒果,成了一种象征、一种纪念品。
师母坐在床上,背靠床头,牡丹花被盖着双腿,上身穿着洗得发白的淡蓝色的工作服。她和师傅的年龄相仿,看上去仍然清秀漂亮。性格爽朗,见了我就笑,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可掬的欠起身拉着我的手:“司徒是吧?你师父老念叨你,他可喜欢你了,好好跟你师傅学吧,他本是可大了去了……哈哈……常来家玩儿”
师母的言谈中透着对师傅的崇拜和爱戴,清亮无暇的眼神里丝毫没有渴求怜悯的痕迹。好像在说你别看我这样,没啥,美好生活总要继续……。
那天,我是悲喜交加的离开了师傅家。喜的是师傅真不简单,原来是个专业画家,欢喜的像似捡到了宝贝。悲的是,那么好看、善良而慈祥的女人怎么会成那样?他忽然感到自己长大了,应该担负起帮助师傅照顾家庭生活的担子。
莎莎10岁那年,得了脑炎高烧不退,烧傻了。师母是厂里铸造车间开龙门吊车的司机。孩子变傻了以后,她常常变得精神恍惚的不着四六,终于有一天下吊车的时候一脚踩空从近5米的高处摔了下来,地上的硬物隔断了她的腰成了低位截瘫。
屋漏偏遇连阴雨-家里一下子出了两个残疾人。
师傅一下子驼了背、白了头。厂里一向谈笑风生的胖大哥变成了沉默寡言,未老先衰的瘦老头儿……。
师母伤后,因为是在下班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失落造成的,厂里定损算是半工伤。厂里出了医疗费,出院后被判定为意外事故离职,每月发放半工资回家养病。就这结果还是因为师傅在厂里人缘好,跟领导关系不错才如此的‘笑比哭好’!
不知为什么,我每天上班去大礼堂必经敞着大门的铸造车间都要下意识的往里面多看上几眼,尤其是那在屋顶上跑来跑去的龙门吊!
木工田师傅帮助做好的近两米大小的木框已经在师傅的带领下蹦上了画布,半个月前就刷好了底料,干了。一切就绪,可以开画了。
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的油画是如何起始和完成的。
师傅夫表面冷漠、话少。但内心是个浪漫的人,心理年龄与相貌差不少。
这天,准备打稿上画布了,我简直不知道师傅从哪儿下手。
师傅在摆满绘画工具的工作台前的长凳上坐着,不停地抽烟。凝视着靠在墙上的大画布,时而站起身在画布前渡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跟抽短了的烟蒂对火儿……。
忽然,转过身对站在一旁发傻的我说:“去叫田师傅来,让他弄点儿酒、菜来,今儿的午饭在这儿吃……”
“得嘞……”我一听吃喝就高兴,屁颠儿的去模具房找老田。
一看老田就爱干这事儿,轻车熟路。带着我跑到工会食堂的厨房,那儿整紧锣密鼓的忙活着职工午餐。
他凑到厨师跟前不知低估了些什么,就听胖师傅大声回答:“得嘞,瞧好吧,您呐!”
田师傅给了我2块钱,让我到厂外街边上的代销点儿买瓶二锅头。
趁这功夫,我偷着跑到师傅家看了下师母,告诉她今天开画,师傅授意上酒菜,一会儿菜好了给她先送点过来。
还没到饭点儿,食堂的师傅就把酒菜送来了。送来前我已经去食堂偷偷地装了一盒菜送到师傅家了。
师傅脸上有了笑容,对我和不知哪个车间跑来看热闹的几个工人师傅说道:“咱画的是神,得弄点儿小仪式敬一下。”
看热闹的师傅笑了,乱语道:“金师傅,您每年都来这么一出,太逗了,咱能也蹭杯酒喝吗?”
“行啊,咱先敬了神再说……”说着拧开瓶盖到了半碗酒在画布前的地上,横撒了一溜儿,嘴唇在动,不知念叨了什么。
正时,伟人已逝世三年了……。
工作台前的午餐,虽不丰盛但很特别。因为,老田在,李**也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厂长也过来喝了杯酒走了。
特别是师傅的话多了起来,从天安门悬挂的**像到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有手工绘制领袖像的历史到绘制方法,以及北京的美术公司是怎样师传的绘制天安门的伟人像。
师傅说俄罗斯的画得最好(前苏联)!
我听傻了,听的兴奋,斗胆端起师傅的酒喝了一口,原来是那么的辣和刺激!
师傅见了,对我笑着说:“行,小伙子,画画就是要有激情,酒壮怂人胆!”
跟师傅啥还没学到呢,倒是学会了喝酒。
吃过饭,师傅拿出一张印刷的毛**像。上面用铅笔打上了横竖的格子线,样片很陈旧,一看就是无数次的使用过。
师傅让我按照图片上格子的比例用小线绳蘸墨在画布上绷线画格子,每个格子差不多50公分乘50公分大小,里面再画上田字格。
每个格子间的线交叉处都标上数字号码,跟印刷照片上的标注一样。这就是所谓绘画的打格放大。
印刷的画片上,人物的肖像的外轮廓在格子间穿梭者,与横竖的格线交叉坐标般的框出了整体轮廓的特征。五官的位置更是被标好号码的格子定位的准确无误,依次腾挪到大画布上绝对不会因为画不像领袖而犯政治错误。
师傅让我练手儿,我拿起木炭条儿手哆嗦,好几个小时下来,胳膊也太不起来了。该画五官的时候我还是把碳条交给师傅,学习是多么的重要!
吃了多少顿工作餐我记不清了,反正师傅好几次挤挤眼睛跟我说:“慢慢画,不急,画完了就没饭吃了……”。
五官没画完整得时候,舞台上的遮挡布是不敢打开的,我的任务监管看护不让厂里的人看热闹。只画了一只眼那天,我一直站在布帘的外面像个卫士。
越画天气越热,‘伏天儿’知了猴玩儿命的叫的时候会有工会的人给我们送厂里自制的冰镇汽水儿。
莎莎最爱喝汽水儿,倒到暖壶里第一时间我就会往师傅家里跑,莎莎见了就不吃饭了……。
好景不长,画终于画完了。伟人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悬挂起来,看得人不管你从哪个角度看,画中人都会追着你慈祥的微笑。师傅说,往年,画完了工会都会邀厂长和中层干部们摆上几桌庆祝一下。今年就免了,因为,厂子要搬迁了。
我失业了,回家说厂子放长假,憋闷了很长时间没敢说。
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街道来了征兵的。我都不知道母亲给我报了名。
说是招滑翔兵,不懂。后来知道是预备飞行员,先飞不带发动机的飞机,飞好了就能飞苏联的真飞机AN-两6。
体检夲儿严,视力不能低于1.5还要加(1.5+)2.0最好。我真庆幸平时没有躺着看书。眼睛不错,两眼都是1.5。可是还要过一道关-放大瞳孔查眼底干不干净。护士给我上了眼药,没过几个小时我就看啥都模糊了,操,别偷鸡不着蚀把米再把哥哥我的眼睛给整瞎了!
曲着眼睛回到家,像卖了个肾。母亲说,这下麻烦了,北京老是风沙天儿,眼里进过沙子不就完蛋了?父亲哈哈笑的烟头喷到了地上。姐姐说:“就你这小眼睛-没事儿……”。
眼睛看什么都是虚的,像戴着磨砂眼镜儿。只好躺在床上闭上眼,眼前便是和师傅画的毛**像,祈祷明天我的眼睛看啥都真着。
天亮了,眼没瞎,看啥都半清晰。到了体检站,没马上查验眼睛,而是脱光了查体。上秤量体重身高,光着下来让军医捏我的耳朵和肢体的关节并检查全身皮肤有没有疤痕。然后就是只穿背心、裤衩进高压舱测试心脑也管在缺氧的情况下承受能力的极限。进仓以前每个被测试人要吃一块不沾作料的肥猪肉,真逗,当时的医学就那么落后用这么土的办法?后来知道就是看你恶心不恶心……。
出了高压仓,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头晕,一点儿也不恶心还想再吃一块肥肉。
眼底查了,有黑点儿瑕疵不合格。点了眼药水恢复常态。
回到家,都在呢。父亲说:“要求够高的!”
姐姐说:“得,以后风沙天儿出门拿我的纱巾把脑袋包上吧……”
母亲生气的甩了一句:“让他们到天上找去!……”
三天过去了,街道主任刘大妈带来了不好也不坏的消息:滑翔学员体检不合格的可以录取为空军地勤人员。
我应征入伍成了解放军空军战士。
新兵连三个月的训练使我成了一个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战士。
能写会画的我当然是部队需要的人才。新兵生活一结束,发了领章帽徽我就被调到团部宣传股任通信员兼电影组放映员。
没成想画画还能吃军粮。
部队在河南的大山里,没过长江就算北方。北方的多是馒头山,连绵起伏光秃秃,有草和树木也是像鬼剃头的山石裸露无拘无束的随便你怎么看它。
在矮矮的山峦之间修着广阔的停机坪及像布带子一样笔直伸向远方的飞机跑道,没有飞机。是国家战备时修的备用机场,直到我复原回北京也没见飞机来过。
我每天的任务就是下连队采集好人好事。连队住地很分散,山前山后,绕梁沟底,翻岭依坡。十几里山路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儿。每到一个连队都是好吃好喝,连长、指导员总是笑脸迎送为的是多报道他们一下。
我会给连队的先进人物画张像,带回团部贴在宣传栏里。像是我的素描作品展览。
团部周围张贴的所有标语、口号都出于我的手笔,这真得得益于上学时候的美术字课程,笔画排列有序、灵活,间架结构饱满而紧凑,备受团首长的赞誉。
每天忙活着这些与画画看似有关的杂事儿,穿着工作服到处乱窜。只有回到宿舍看见挂在床头的军装、军帽才会想起自己还是个解放军战士。
一年多过去了,电影组的组长要专业回乡了,同志们在传说我要被任命接班提干,要被调去军官教导队学习,回来就是排级干部的组长。我知道是团首长对我的赏识和爱戴,当时,也是全军部队最后一次从基层提拔干部,后来就都必须上军校了。
以前,做过当官儿的梦。很想像父亲从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一级级的熬成中层干部,要是当年运动的时候不乱说话官儿还能当得更大,也不至于我高中毕业找不到工作。
不过,眼下在这山沟里当兵快两年了,就是提了干也不过就是个小排长,军装从两个兜变四个兜外加发一双三接头的皮鞋锃亮!每月有工资了,不是仅仅7元钱的津贴。
哎,还是不成,在这大山里能有啥出席呐。
想起当兵入伍时去跟师傅道别。师傅沉默了半天说:“锻炼锻炼也好,还是想着早晚要考大学。”
决定了,没去教导队把名额让给了农村兵。利用所有空闲时间复习功课,等待服役期满回家考大学。
老天助我,国家裁军,服役期没满就复原回了北京。
成千上万的考生,八百人取一名,我考上了师范学院里的美术系。就此成了专业从事美术工作者。更让我和家里都高兴的是师范学院(吃饭学院)不交学费还给饭票,住宿也免费。
画画真能当饭吃!
学了四年,从艺术理论到实践都尝试了,感到都是套路,距离艺术创作还差的很远。由衷的感觉到以后要靠艺术讨饭吃了……。
10在人 2019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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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永夜 作者: 江火香猫
科幻末世 1042417 字
永夜:浩劫余生,终见光明
2 校花别沾边,重生的我只想搞钱 作者: 十万字
都市小说 789066 字
都重生了,还不好好搞钱?
3 我死后,姐姐们才开始爱我 作者: 木马非马
都市小说 80082 字
我死后,全家人才开始知道爱我,可我已经死了
4 上门狂婿 作者: 狼叔当道
都市小说 8171953 字
上门赘婿,受辱三年,期约一到,强者归来!
5 武圣之上 作者: 任我独行侠
玄幻奇幻 201339 字
这是个废材靠着金手指,逆天改命的故事!
6 60年代:开局荒年,我带着全村吃肉 作者: 妞妞骑牛
都市小说 415929 字
穿越60年代:开局荒年,我带着全村吃肉
7 这位诗仙要退婚 作者: 人世几春秋
历史军事 1194814 字
这位诗仙要退婚:文韬武略
8 玄幻:遇强则强,我的修为无上限 作者: 史上最帅作者
玄幻奇幻 1481875 字
获得遇强则强系统,我直接啪啪给了天道两个大嘴巴子
9 红豆缘:炮灰也要长命百岁 作者: 翘褚
古代言情 271116 字
开局炮灰剧本怎么办?不慌,苟着苟着就到大结局了
10 神龙诀之九龙剑诀 作者: 光环美男
仙侠武侠 1003350 字
江湖传闻要是得到《神龙诀》,就可以称霸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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