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称拙

天佑存胜了九剑门陈尚，其余的争斗很快决出胜负，名额定下。夜里留在高山九座擂台侧畔饮酒的仅有五人，历数他们修为成就，皆是各有说法的。

先论坐镇于毒门谷位置的绿袍青年，其人名唤司徒初，家世显赫不说，在腾转九天境界借异草焉酸炼就毒气化身，让众人生不出与其相抗的念头。

第二位则是本次飞天大比新秀，明道真人弟子，铁骨长枪传承者，天佑存。其人先胜灵凡银海剑，再破跳浪令狐安，打下赫赫威风，凭腾转九天七境引得诸位频频侧目。

第三位乃是纵雷宗名宿徒孙，名唤刘津者。其人道魄蛟螭枪，手掌天雷，脚踏惊涛，稳打稳扎，敢打敢拼。已是不可多得的皎洁明珠。

第四位位居九剑门高楼，一身素色道袍，白衣卿相读书人模样。说是读书人瘦弱，他却腰佩长剑两柄，身负长剑三柄，共五把宝剑各有千秋，宛如席中五人‘争奇斗艳’。血红剑穗由瑟瑟秋风吹荡肆意，垂入夜色山河。

第五人声名不显，一路走来不曾碰上强手，顺顺利利便走进五人之列。看这身着红衣的娇柔女子缓缓下了台阶，坐在昨日她家兄长的位上，取来茶水细细品尝。

“许师兄，穆师兄。”绿袍青年来到青木檐柱下，举杯笑道，“明日师弟将去真空一行，可有嘱咐吗。”

儒雅少年欲言又止，倜傥道人摇扇说道：“唔，司徒道友想要听些什么。”

司徒初走近些，“许师兄，真空险恶，法器难寻。能否指点一二？”

“司徒道友。”倜傥道人一手鎏金纸扇展开，随意答道，“真空无物，固守本心。”

“穆师兄可有见教？”

儒雅少年微微一笑，“司徒道友，明日前去真空冒险的人选未定，你如此心急，何必啊。”

司徒初脸色陡然变化，“倒是多谢穆师兄提醒，师弟我先去恢复精神才是。”

看着司徒初目光阴沉地作揖离去走远，许多无奈道：“穆兄，司徒道友来求个安慰，你又是何必伤人啊。”

“我不喜欢。”儒雅少年淡淡答道。

“穆兄。”

“他性子太过阴鸷，我不喜欢这种人。”儒雅少年抚摸怀中异兽，身子动也不动，“反而是桂道友让人省心。”

“穆兄。”许多愈发无奈，“你是不是又要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了。”

穆云瀚随即笑道：“呵，何况我真的觉得明日里能去真空寻觅法器的人不是他。”

两人言笑继续，时有时无的，两人把目光落去倚靠在檐柱睡下的天佑存身上。

绿袍青年碰壁而回，想起昨日里纵雷宗小子得了儒雅少年厚礼，本就郁闷的心更加不忿：我昨日与萧子明相斗得胜，不得两人看好，却有一个腾转九天七境入他们眼中？莫非我胜了萧子明分身还不够，日后还要再胜信文山？

不，信文山距离遥远，眼下迫切的是那一直作祟的纵雷宗小子。绿袍青年心生杀意，明日一早，我便与他邀战，他若不应滚下山去则好说。若是应了，我就在擂台之上展开神通，种下毒草后手，让铁骨长枪的传承者，欲死不能，欲活不得。

可怜天佑存哪里知道其中细节，只是顺手接过天外客的好意，没想到会惹上‘杀身之祸’。他本人还手握玄色雷云苦苦求悟。

他于白日里受两位师兄点拨，自己又别出心裁，终于模模糊糊寻见一把能解开两个问题的锁匙。重点，就在他私自加的几味主料，也不知他能否在一夜里融会贯通，须知时光从来不等人。

月色西去晨光白，日影疾走至衡阳，所谓隅中巳时就是了。（巳时：上午九时至十一时）

天佑存揉着眼睛醒来，一个绿袍青年已经来到擂台之上。

“望纵雷宗天佑存师弟前来指教。”

天佑存猛地站起身来，发现草绿擂台上的傲气青年。

“刘师兄？”

“天师弟。”刘津解释道，“昨日擂台战完，不足十人，开始弃用玉板编录，改为邀战了。”

“邀战者需站在擂台呼唤对手名号，被呼唤者只有两个选择，其一登上擂台相斗，其二丢下玉板败走。”

天佑存活动活动筋骨，呼出一口长气，“不劳刘师兄费心，我这就去碎了司徒初玉片。”

不待刘津答话，天佑存眯着眼踏上长阶。

“纵雷宗天佑存，请师兄指教。”天佑存的打算是在下昼和他争斗，但上午又有何惧呢？

“请。”司徒初话语未落，鹰爪状的左手飞扑而来。

天佑存侧身躲闪，拔出腰间灭世剑挥砍，司徒初也不藏私，他怪笑几声，方才的肉身化作一缕缕惨绿烟雾缭绕。

屏气凝神的天佑存瞳孔睁大，脑海中想起五雷城城主李玄的叮嘱——不到褪去凡胎的境界，毒门谷与萧魔窟从根本上占据上风。他不曾预想过这句话是从何处见证的，而刚一实战，他就察觉到不妙。

原来哪怕到了腾转九天境界，你依然需要借助外界灵气的滋养，毕竟腾转九天本质上靠的就是世界的力量。

而毒门谷的毒施展开来，污染纯净灵气，改变灵气特征，你作为腾转九天者，总是需要灵气补充的，就如凡人呼吸平常。

吸收灵气时，毒门谷的毒便自然而然污浊你身，想来那位萧魔窟的赵豫赵师兄就是这般败下阵来的。

“如何。”惨绿色轻烟勾勒出人脸仿佛，“可好受些了吗。”

天佑存没有答话，手中武器换剑为枪挥舞，想要将这些毒雾打扫干净，谁知惨绿轻烟腾挪转动，堪称周而复始，去而复来。

“咳咳。”天佑存忍不住咳嗽几声，展开自己全部修为，打量一眼，却是腾转九天八境了。

司徒初察觉到天佑存修为变化，不过他没有放在心上，“滚下去。”

毒气无缝不钻，侵扰而来，浑身瘙痒不说，尤其辣眼。

天佑存眨眨眼皮，将滚动的泪花散去，腾出手解下腰间系住的香炉抛开。

“长，长，长。”天佑存口中念念有词，为香炉贴上符文的同时，一手捏着结印动作，“给我收。”

古铜香炉随风而长，自天佑存身后落下，轰隆一声，砸在擂台上有一丈来高，三尺多款。炉身铭文篆刻，画有雄狮咆哮。

“给我收。”天佑存心急，揭开深褐色炉盖，白蒙蒙烟雾飘飘，与看上去极为诡异的惨绿轻烟撞在一起，还有些许惨绿轻烟涌入炉中，引得两人高的铜炉剧烈摇晃。

惨绿轻烟还想裹挟着白蒙蒙雾气一同‘毒化’，不料反被拖着行走，好似犯法的庶民被衙役捉拿，随意地手拿把攥。

“什么东西！”那张模糊人脸大吃一惊，再也不敢拿大，显出部分身躯来稳住局面。

有了支撑后，司徒初稳住心神，惨绿轻烟成功逃逸，开始寻找少量白雾毒化，逐渐瓦解势大的衙役，形成‘民变暴动’，欲要掌控白雾。

天佑存抚摸长剑，赤红色剑身生出烈火，翻涌成莲花一朵。

伸出摘下花苞置于铜炉三足下，用手轻轻叩击香炉上的雄狮图案，偌大的雄狮伸腰直背，先是吸纳烈火入腹，再张嘴吐气，炉内的惨绿轻烟化作白雾笼罩擂台。

司徒初刚与白色烟雾对上，就发现自己无所不克的毒气竟然遇到了敌手，自己化出的部分轻烟在瓦解。要知道，这轻烟毒气就是自己的身躯，若是全部都被化解，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让司徒初安心的是，他化出的轻烟毒气也能将对方的白雾部分侵蚀。可好景不长，被同化的白雾挣扎而出，随着白雾流转，更是带走不少属于他的轻烟。

绿袍青年脸色难看，自己的身躯就被人这样‘掠夺’走了？

“这是什么东西。”司徒初压下恐慌，静心观察，鼻尖嗅到细微清香，他恍然大悟，“是药渣！”

“药渣。”白云遮盖的山峰绝顶处，绿袍老人神色凝重，“一个炉中怎么会有这么多药物残渣存留，而且恰巧……”绿袍老人自己打住话头，没有说完。

不过他未尽的话语意思已经很明显，这奇怪的白雾经过丹炉炼化，能够有效克制毒门谷成名绝技之一的毒气化身。

灰袍老者冷不防开口说道：“仄火国不是有个喜欢炼丹的丹灵子吗，我记得他的丹炉名唤墨狮炉，倒是与纵雷宗小子手上的铜炉相似。”

绿袍老人捻着胡须盯住擂台，眼中的警惕戒备不言自明。

“说起仄火国的那位国主，老夫还未见过，游刃道长引荐引荐？”锦衣玉带的老者笑呵呵。

腰间系剑的老者看上去有些狐疑，“几个多月前灵逝时引得天地异象的仄火国国主银英杰？这，我们两家疆界相近，难免商讨一番，好划定界限。”

“我听说有个叫剑慕辰的才俊。”玄端老者来了兴趣，“还寻见个古之名剑，鱼肠剑。”

“鱼肠宝剑固然珍惜，但剑慕辰剑师弟……”

“游刃道长！”灰袍老者高声叫道，“你唤那个少年人什么？”

腰间系剑的老人顿时难以为颜，支吾道：“我家老师觉得孺子可教……”

此话一出，惊得山峰诸位老者诧异，须知，在他们一行人中游刃道长辈分已是很高。惊诧过后，便是抑不住的笑容绽放。

“尹道友，就我所知，你的那位师弟，不过二十来岁，哈。”花甲老人笑道，“哈哈，想来少年更有蓬勃活力。”

山间老者笑声不断，山下擂台陷入僵局。

天佑存的确被司徒初的毒气化身吓住，不怪他心无防备，实在是剧毒来的汹涌，吓得他忙不迭使出护身法宝，之前脑海构想的锁匙之类烟消云散。

借用几个符箓咒语为自己打好掩饰，天佑存拍拍炉身，白雾喷薄散开，宛如水汽氤氲。

至于炼化白雾而出的药渣天佑存并不知晓，便当做瞎猫碰上死耗子，不料白雾对付轻烟还有妙用。

惨绿轻烟遇上挫折没多久，反应过来的司徒初显露出躯干肉身，两者开始碰撞成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快纠缠不清了。

司徒初不喜反惊，自己的毒气化身本是用异草焉酸打磨，剧毒无比，普通的腾转九天者碍着就伤，吸上满满一口就会失去意识，这也是他纵横擂台无敌手的原因。

平常争斗后他都会寻找异草补充‘毒分’，眼下的毒性被中和他如何能忍？

天佑存趁着争斗空隙近距离观察轻烟变化，与自己内心的想法校对，不慌不忙捉来一缕毒气圈住：桂师兄所说的融，九剑门陈师兄告诉我的封，还有魔尊赐下的淬体口诀，土浑承威敬。我想想，就取一个承字吧……

不比天佑存悠哉悠哉，司徒初想方设法地想要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几乎是绞尽了脑计。

天佑存挥手挡住司徒初飞来的毒针三枚，眼中疑惑，“司徒师兄，你要死了？”

“你。”司徒初模糊的人脸气急败坏，“劳天师弟费心，师兄我还死不了。”

天佑存索性不去理他，打心底不知道此人疯疯癫癫想要干嘛。

其实吧，天佑存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在‘杀死’司徒初，让司徒初快速接近‘死亡’，因为这剧毒就是司徒初的修为，司徒初的依仗，而眼下在飞速消散。

再这样下去，司徒初就与一个普通的飞天九境没什么两样了，更关键的，因惨绿轻烟的稀少，他的毒气化身施展不开杀招莺勺。

话说回来，毒门谷的毒气化身不凡，司徒初也有着自傲的本钱，若是不遇到天佑存抛出的奇怪铜炉，那么他有自信和能力与同境的任何人战斗。

可实在是倒霉，就如不善缠斗的萧子明分身撞见司徒初一样，司徒初为自己选了个硬茬，他的修为性命不再受自己把握。

司徒初眼看就要落败，一身修为危在旦夕，他闭上眼来不去看淡青色烟雾团团，心中思虑万千：能将我所化毒气化解的唯有药物。

当初我以异草焉酸淬体时，万般毒草不是凡品，能如此快速将我的修为化去，这药物肯定也不是凡物。而无论是在药经里，还是毒门谷的功法大纲里都隐隐提到一个概念，是药三分毒。

想想就知道了，任何药物进入身体都是打破内外平衡的利器，只是所起作用是好是坏，是重是轻罢了。

如此就可理清思绪，众多解毒草药放在一堆若是不接触那还平安无事，可一旦深讨进去，将药性相冲的几种草药放在一起，岂不是天下奇毒？

既然为毒，那么不就能够融入自身体内？司徒初想到破解之法，大着胆子，将仅剩的几缕轻烟保留下，其余的惨绿轻烟进入白色药雾打转，在有心辨别操作下，不一会，白雾中发生异变。

原本缥缈如仙的白色雾气忽然被什么污浊了似得，起初，一丝青绿夹杂其中，不引人注目。

天佑存心思放在锁匙上，着实没想到，这星星之火，当真可以燎原。

淡白色雾气就像被绿色的妖异火焰点燃，爆炸，渲染，滋滋几声，惨绿化作幽蓝，妖异火焰迅速扩张，大有吞噬白雾之意。

眉头紧皱，在他眼中，幽蓝火焰更几分。妖异的凄美不复存在，这就如夜晚坟墓中的鬼火摇曳，让人背脊发凉，平白出一身冷汗。

司徒初重聚幽蓝轻烟，收纳为人形，他的脸庞轮廓依旧模糊，身子显得愈发的凝实了，仿佛衣袍也在随风而动，发出猎猎响声。

轻烟飘扬，幽蓝焰火摇曳间传出含糊不清的人声来：“天师弟，多谢了。”

不用他出口提醒，天佑存已经知道他弄巧成拙了，看着那淡白色尘雾融入幽蓝，天佑存心头一阵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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