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试探

“弟子拜见师尊。”天佑存伏下身子跪在殿中，埋下头颅叩击白玉石面。

开阔大殿只有几人落座，主位上的高大男子没有回答天佑存，问起殿中一位老者：“长老，此子初入宗门，一月多来，获咎几何？”

和蔼老者捻着雪白胡须，为难答道：“真人。你门下仅有一位关门弟子，岂能冒犯。”

“长老为宗门坐镇禁地，恪守清规三百余载，怎能因一顽劣之徒所废。”高大男子为老者撑腰，“所犯宗门戒律，皆有惩处，岂能因他是我门下弟子就匆忙饶恕。”

跪在殿中的天佑存额头冒汗，心知两人是在唱戏，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既然如此。”和蔼老者叹气一声，无奈说道，“名唤天佑存者，一罪为哄骗雷霆峰谷口护法长老厉章，借用真人弟子身份，潜入矆睒云霄。二罪，未有文牒通告，私自进雷霆峰主峰。三罪，未有雷法堂赐下鱼骨，自身叛逃入云霄。四罪，拂逆门中诸位长辈的出手阻拦，不依不挠，撞去雷霆……”

眼看好似和蔼的苍颜老者越说越严重，天佑存头也不敢抬，开口说道：“弟子认罪，弟子知罪了，师尊，长老，师兄，弟子已知错了。”

和蔼老者接着说道：“数罪若是并罚，此子应逐出师门，废去修为。”

废去一身修为？天佑存心头一震，慌忙叩首：“长老，弟子不敢再犯，师尊，师尊，弟子…”鲜红血液染红玉石，原本笃定自己不会出事的天佑存感到恐惧无穷的袭扰。

一位穿着灰蓝道袍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拱手：“真人，五长老。此子狂妄大胆，不知天高地厚，的确该罚。可若是逐出宗门，会不会有些重了。”

方才和蔼可亲的老者怫然不悦，说道：“就是因你引贼入室，才惹出祸事来。按理说，你也应罚。”

厉章出列躬身说道：“五长老，念在天师弟初犯，且没有惹出人命来，宽恕一二吧。”

“哦，依小辈所言。”老者勃然大怒，骂道，“是否我宗门中人都如这贼子一般，可随意进出雷霆峰，可无视多年法规，可无拘无束肆意妄为？”

厉章后背发凉，俯下身子不敢站起：“并非如此。五长老，弟子只是想着天师弟不经世故，且无人与他言说我们宗门清规……”

“无人与他言说？”老者丢下茶水，“你偏偏就在他眼前，不出言教诲，反而用自身职权便利，引他入山。做出如此愚昧昏庸之事，老夫看来，你也该下山去了。”

“长老暂歇雷霆怒火。”高大男子见事态严重，开口劝道，“此子纵然是我门徒，可触犯清规，不知深浅。应当责罚。”

衣着靛青长衫的青年走进大殿，“真人，长老。有消息传来。”

“说来就是。”

青年得了高大男子的允许，走近老者和男子身前，说了些细声细语听不真切。

话末，长衫青年作揖说道：“弟子想着，天师弟修炼神速，已经踏上腾转九天。不如，让天师弟前去尝试一番。权当以功赎罪，就是有些责罚，待日后再来施行。”

气愤的老者熄了怒火，说道：“若是这样，并无不可。”

“好。”高大男子三人说了些话语，做出了决定，“天佑存，且抬起头来。”

天佑存茫然望去，坐在主位上的那人神情肃穆，显然要说些什么要事。

“天佑存，你可知晓破域剑匣之事。”

“弟子不知。”

高大男子给他说明情况，道：“破域剑匣牵涉了三家五宗里几个势力，经多次商讨，我们不欲争斗，便说以脱凡境者前去一较高下。”

“谁知最后是你得手，那时你未入我纵雷宗，故算不得是我们门下子弟。”高大男子道明原委，“所以那几方势力不了了之。”

“破域剑匣一事完毕，论起现在，我们几家又得出个结果。”

“请师尊说明。”

高大男子望了望长衫青年，“应儿，你与他说清。”

“是。天师弟，我们八个势力互有恩怨纠缠，不好动起手来。所以这次，不以脱凡境为主导，而是改用腾转九天者。”

“盖因腾转九天者多数休养生息，没有搏杀之心，而褪去凡胎者在此之前又有生死分别。”长衫青年见天佑存眼中疑惑之色，接着说道，“就有这个打算，改用腾转九天者判个胜负。”

天佑存大体听懂了，就是眼下还有场争斗，八个势力的脱凡境者在之前打了一场，留有伤势，还要养精蓄锐，不好轻举妄动的。所以改成了腾转九天者参与，想来是纵雷宗的飞天境里没有个厉害人物，所以才会有了自己之前参加的小试。

“禀师尊，禀长老。弟子愿往，愿去参与腾转九天者的比试。”天佑存明白了几人意思，磕头说道。

天佑存是答应了，长衫青年却是拱手对着两人说道：“真人，五长老。天师弟毕竟是初入飞天境，此次参与，只是赎罪，不能期许名次。”

老者饮下茶水，慢吞吞说道：“此子不过飞天三境，如何能在腾转九天者中取得名次。只是用作个参与之人，不要弱了我们宗门声势。”

“长老高见。”高大男子也是同意老者的说法，“腾转九天九个台阶，细分为初中后。飞天三境想要有所作为，的确艰难。”

高大男子站起身来，定下了结论：“天佑存触犯清规，作为我门下弟子，更应责罚。但念在此时有一考核需要他出力，种种责罚日后再提。五长老，待此子回山，我将他送往雷霆峰任你处罚。”

“可。”和蔼老者脸上笑呵呵的，之前的怒火消散，“那老夫就不叨扰，真人定夺就是。”

“长老请。”朱明道送走老者，目送李玄等人离去，招呼着天佑存起身，“快快起来，成何体统。”

“弟子有罪。”天佑存勉强站起。

“何罪之有？”朱明道一团和气，没有了雷厉风行之感，“你唤做天佑存？”

“师尊在上，弟子天佑存。”

“你出了雷霆峰，如今是何境界？”

看着朱明道眸子晶亮，天佑存心头的惶恐再起，答道：“弟子突破金丹，腾转九天了。”

“腾转九天，第几境了。”朱明道耐心问道。

天佑存舔舐嘴唇，脑门上的血液还未干透，“弟子，弟子受云霄尊者指点，得了奇遇。”

“如今可到了飞天后境？”飞天后境，就是九层台阶一分为三，踏入后境，至少须是飞天七境，也就是天佑存如今的真实修为。

“师尊慧眼如炬，弟子耍了个法门遮掩。实在是得云霄尊者指点后接连突破，到了飞天七境，我怕招人嫉恨。”天佑存受不住朱明道双眼的平静淡泊，那双眼瞳就好似不动的汪洋，深沉的星光。

“可有信心夺取此次榜首？”朱明道继续追问。

“师尊，弟子腾转九天后未曾与人交过手。”

“你采用哪种法子突破金丹境的。”

天佑存顿时忐忑，被朱明道一语中的，他惴惴不安答道：“禀师尊，是碎丹融道。”没别的法子，只能实话实说，他也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路径。

“何人传授？”朱明道的问话细致入微。

天佑存像是哑了声音，嘴唇翕张，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擦拭了血迹，莫叫旁人看到，说是我这个当师父的欺辱你。”朱明道含笑负手，不再为难天佑存，朗声说道：“那天本是让你第二日前来，不料你天性顽劣，一去数十日。你是我弟子，还未镌刻玉牌铭文。随我来。”

“是，师尊。”天佑存抹去额头鲜血，走出殿门，去了偏僻隐匿地界。

原来纵雷宗天雷谷，并非全是银装素裹，有一座不受风雪侵扰的青峰屹立。

走过溪水，跃过山谷，跨过石梯。朱明道带着他走上了被云雾遮掩住的翠绿山峦。

“此处唤作流光山，是我们宗门祭祀用处。这里唤作德厚庙。”朱明道一身法力笼住天佑存，两人走的极快。

“三师叔。”朱明道正在为天佑存说些什么，望见了面前拿着扫帚清理石梯的白发老人，“三师叔，这是我新收弟子，名叫天佑存。”

“拜见师叔祖。”天佑存躬下身子对着老人行礼。

白发老人打量了几眼师徒，笑着打发走了他们：“可是来留下神魂火焰，刻下玉牌的，去吧去吧。”

两人向前走去，石梯弯曲，忽上忽下，让天佑存分不清方位，等他站稳身子，眼前一个雷纹巨石挡住去路，浮现眼前。

“师尊？”

朱明道推出一掌落在雷纹巨石上，全身法力涌动，“你若只是寻常弟子，在外面雕刻玉牌，留下一抹神魂火焰即可。但你入了我门下，就应当与我同进德厚庙，上香拜祖，留下姓名。”

“是。”天佑存看着雷纹耀起蓝色光辉，巨石碎裂而开，露出一道雷光通道。

“随我进去，拜过真人。”朱明道领着天佑存踏上去。

雷光一闪而逝，天佑存眨眨眼，看见的是画梁雕栋，飞檐反宇，并不繁多，只是一处。匾额所写三字‘德厚庙’看似稀松平常，暗里一股气冲斗牛的磅礴。

“两千三百年时光荏苒，犹记昔日真人代君行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明悟道境，唤为雷霆。又过五十六年，以此灵誓，立教开宗，招贤纳才。”朱明道推开门，一尊雕像昂藏七尺，器宇不凡。

朱明道作揖行礼，说道：“真人代君行开宗立派，是为我纵雷宗鼻祖。”

天佑存今日不知行礼多少次，抬起头来看了看这男子雕像的雄武。

“先行拜过真人代君行。其余祖师，我会为你一一介绍。”朱明道寻个石椅坐下，示意徒儿顺势坐下，“你可知会得元龙者，以自身道境写下灵誓勾连天地，踏入灵逝境后会有何变化？”

天佑存立在一边，答道：“弟子不知，只听说我之前所在的仄火国那位国主火道灵逝。”

“银英杰以仄火灵逝，他的火道与上官家的不是一条路，所以天地给予他回应。”朱明道为天佑存讲解，“天地异象生出，表明接纳了他的仄火道境，并且会给他其他的好处。”

什么好处？天佑存在老爷子的谆谆教导中早就知晓了，但他面上好奇，问道：“弟子不知，师尊请说。”

“你修道是为何。”朱明道提出问题，“你可想过这个问题吗？”

当然想过，后天境强身健体，先天境铸造道基，凝聚神识神海，神魂聚集全身精力于一点，吞下金丹入腹，得三百载蹉跎。圆缺无缺，金丹无漏，就可尝试腾转九天，褪去凡胎，脱凡境后，可得五百寿元。

与这五百寿元相比，更重要者则是，褪去凡胎者可接受天地之力，参悟道境真意，明悟道境，阐幽明微，到达会得元龙的高深，辅以运气上佳，就能如仄火国国主银英杰一般，写下自己的道境灵誓勾连天地，到达灵逝境界，得天地承认。

天地接纳你的道境后自不会让你吃亏，无论异象是否生出，皆会赐下寿元三千六百载于你。

“三千六百寿元。”朱明道见天佑存沉默不语，点出了最重要的根本，“一旦写下灵誓，得到天地承认，无论你是别出心裁，还是萧规曹随，天地都会赐下三千六百载自由身。”

天佑存思考的并不是寿元问题，而是个细思极恐的地方：开宗立派者距今不过两千岁月，却已经是鼻祖称号，且四周雕像不在少数，也就是说，区区两千岁月，就有如此之多的灵逝境大能驾鹤西去？

是谁犯下的杀孽，是多少人的心血空废？天佑存忽的想起一个名字来，上宗，是了，上宗……

“佑存。”朱明道开口唤醒沉思的天佑存，“佑存，神游天外去了？”

天佑存惊醒，急忙说道：“师尊，我一时想入了神。”

“哦，你在想什么？”

天佑存抬起双眼，茫然答道：“弟子在想，三千六百载的寿元莫非就是极限？”

朱明道听闻此言，沉默了，沉默许久。

两人对视一眼，天佑存低下头去。

“你知晓碎丹融道之正宗。”朱明道打破寂静，“你却不知何为极限吗。”

“弟子不知。”天佑存对于这个问题真不知道，天旭发老爷子没给自己说清缘由，或是有所遮掩不好开口。

“我们此地，名为天界。”朱明道像是疲倦了，说道，“天界之极限就是三千六百载的寿元，若是想要知晓为何，需要破空。”

“师尊是说，我拿回来的那把破域剑匣吗？”天佑存大着胆子问道。

朱明道闭上眼，斟酌一番，说道：“算是吧。此事以后再论，我叫你来是要告诉你另外一事。”

“弟子谨遵师命。”

朱明道双眼紧闭，低声说道：“天佑存，腾转九天的考核能取榜首就取下，这有大用。三日后你去仙家峰，我命林奉师兄领几个人物随你一同前去。”

“是。”

朱明道睁开眼来，眼中的汪洋不在，瞳孔眸子里是一顶天立地的雷霆天柱，“天佑存，留下一抹神魂火焰，我为你刻下玉牌。”

天佑存伸出手臂，张开掌心，一朵赤色红莲晃晃荡荡。

朱明道收了红莲，大手一挥：“三日后巳时来我殿中参会，休要惹出是非来。”

“弟子谨遵师命。”天佑存作揖行礼，面前的高大男子有些模糊了。

“你在我门下，需有个道号。唤作赋空吧。”

赋空？天佑存脑海里闪过老爷子留给自己的第二句话，自己和这位纵雷宗真人轮番试探，看来都是心中有所悟了。

天佑存脚下踩稳实体，已经到了一月前自己歇身的房前。

他失魂落魄推开房门，不知道自己没有坦然承认天家族人的身份是否错了，以至于避开了老爷子话语所说留给自己的第二辅弼。

罢了，不去管它，莫去想它吧。天佑存感受着自身充盈元气，一身境界腾转九天七境实打实不曾弱了半分，这才散去心中疑虑，去了床榻睡去，静待三日后的仙家峰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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