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东宫上宾似如归

天佑存如何与吴刀交谈不说，半日后两人在河边小舟坐上，看着儿郎们在水中嬉戏好不热闹。天佑存站起身，看见一侧庭院里松柏树下稀稀落落放着不少的黄色盔甲，“吴师兄，我怎么记得之前在白沙山时，我军的盔甲军袍不似这般模样。反倒是更像是那。”

“正是金沙国普通士卒的盔甲样式。”吴刀知这事重要，不敢饮酒，只是端着杯生榨果汁说道，“我们如何潜进去金沙国，万一遇上了金沙国将领如何脱身，也全得靠它。”

天佑存放低声音，小心问道：“吴师兄，图门将军和你刚才所说那位金沙国的图门得灏是何关系，而且我还听闻，金沙国的皇室就是图门姓氏……”

吴刀放下酒杯，看了看湖中欢笑的士卒们，低头说道：“我倒是忘了。天师弟不是仄火国人，是森罗林的才俊。”还不等天佑存答话，他又说道，“图门将军的图门二字的确出自金沙国皇室。图门将军曾是金沙国东宫太子，后来不知怎的，金沙国国主死时生了政变，图门将军就来了我们仄火国。”

“说起来，也不过几十多年的时间，图门将军就由褪去凡胎的境界自悟了鸣沙之道，而且一日千里，还到了阐幽明微的境界。”吴刀说起来颇有感慨，毕竟他就是几十年来由图门博明一手提拔，多有培养，“那位金沙国的图门得灏，就是图门将军的堂叔了。”

天佑存听得眉头紧蹙，看来这还牵扯到了一桩深仇大恨了。一国皇储，却因政变失利，天塌地陷，竟落魄成了敌国的一方将领。

好在这位昔日的图门太子，心境实在豁达，天佑存见过几次的图门博明，丝毫看不出有这样悲惨的过去。

天佑存眉头紧蹙时，心中也在感叹图门将军天资之高，短短的几十年间，一跃成了明道境大能。哪怕身处敌国朝堂，亦让仄火国君臣上下敬如上宾。

“天师弟？天师弟。”吴刀见天佑存想得出神，连呼几句，把天佑存从二十年前的遐想里拉了出来，“别说图门将军阐幽明微，我听子兮师妹所说，你今年不过才十三岁？”

天佑存听清吴刀所说，赧然一笑，“吴师兄，你莫要打趣师弟了。我可是知晓了，靖高逸郎君十五岁腾转九天，二十一岁褪去凡胎。这是个天神似的人物，我怎么能与其相提并论。”

天佑存和子兮回白沙城途中，见过了醉酒学院院长奇藩，奇院长就曾和他说起过靖高逸这位人物。靖高逸是仄火国的一个传奇，他的父亲更是传奇，几百年前平定了醉酒州，造了醉酒学府。

“靖郎君本应该平步青云的，奈何…”吴刀想要说些什么，又忽的转了一个圈子不再言论，“逝者已矣，眼下我们还是攻破旱火城来得实在。现在走了半日多，想来剑师兄驾着黑狮舰走不了多远了，我让兄弟们收拾收拾，准备潜行。”

天佑存和吴刀说完军事，扯了些八卦逸闻，意犹未尽，可发现吴刀突然闭上嘴，转身去整饬军队了。不由暗自想着那位靖高逸郎君还有什么悲痛之事？

他望着吴刀背影，心底一个想法抑不住的往上冒，眼下吴师兄的思绪和乔坤师兄死时很是相近。而那位靖高逸郎君众人只是说他如何年少有为，如何殊行绝才，只是没说其人的官位到了哪一步，其人谥号为何，又为何尊称为郎君？

郎君之意，是对青年才俊的称呼，靖高逸离今日已有几百年之久，却还留着靖郎君的称呼。莫非这位也是英年早逝，天不假年？

天佑存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是大胆，也是对那位靖高逸郎君的大不敬，所以他闭嘴不言，站直了身子，缓缓退在小舟里面，手上提起了角落里不起眼的竹编鱼篓。鱼篓离地，天佑存身形扭曲，待人眨眨眼想要看清，天佑存其人已经不在此处，只余一个枯黄色鱼篓随意放在舟上。

“剑师兄，辛苦你了。”不错，黑狮舰的‘心脏’连通四处，有几个地方还有法门能让人走回‘心脏’处，通过小舟到了这处的天佑存对着剑慕辰拱手说道，“吴师兄之意，不用太过靠近金沙国。万一惹得金沙国贼子警惕反而不美，我们将士潜行而去就可。”

剑慕辰微微颔首，坐在太师椅上大半天之久的他有些疲惫，“吴师兄老成持重，我也知晓事情危急。再走上一会，我找个隐蔽处，丢下黑狮舰便走。”

天佑存点头不语，看着剑慕辰驾驭黑狮舰在地下穿梭，红色光芒占据了倒影大半部分，这片黑暗中全凭剑慕辰法力指引方向，不容差错，极大考验驾驶者的法力质量与心境立场。

再瞧倒影上那些脱去盔甲的士卒开始慢慢汇集，手中执戈，身披盔甲，排列成军。耳边还传来吴刀隐隐的呵斥声，而剑慕辰双手一放，黑狮舰放下四爪，立在沙漠深处止住了行走。

“剑师兄？我们如何出去？”天佑存有此一问并不奇怪，吴刀带来的千人是百战老兵不错，可大多人的修为只在凝神境，他们更多的作用是在破阵时聚集力量，“会不会太深了，同袍们走不出去？”

剑慕辰拍了拍腰间剑柄，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手臂，“无妨，我有法子应付，速度放慢，缓缓上去就是。走吧，天师弟。”

天佑存跟上剑慕辰脚步，穿过书架移开的通道，走上了那艘湖上小舟。这个时候，军中将士们才认识了一路上驾着黑狮舰的剑慕辰，剑慕辰双手持剑，不多废话：“我是醉酒学院弟子，剑慕辰。图门将军派我助战，与同袍们共破旱火。路上军事，均以吴刀吴将军为准，我只为助力。还请诸位同袍随我身后，我带你们先出了黑狮舰再说不迟。”

剑慕辰带着千人走进另一个隐蔽山洞，长剑斩去藤蔓攀附，荒草萋萋，露出来一个容两人进出的洞口，口中嘱咐道：“随我身后，小心脚下。”

天佑存第二个走进山洞，见洞内无光，他伸出食指唤出雷光，向上一挑，雷光分成几堆，为众人照明。吴刀位于队伍最后，他拿着自月谷里寻觅到的刀匣，用手轻抚纹路，刀匣没了月谷时的五光十色，只是寻常暗红色泽，看不出来威力。

莫说看不出来，吴刀几次真气使出想要拔出其中剑来也是不行。还没思量出个所以然，吴刀见自己身前的士卒都进了山洞，他收起刀匣，在腰间另一侧同样挂上一把长刀，这才跟上脚步，进了山洞。没走多久，山洞已经出了。

出了山洞，不在地面之上，是在沙漠深处。身后的洞口轰然关闭，吴刀踩在黑狮舰的爪子上有些担心，再往前走，沙砾湿润，富有水气，手上轻轻一扒掘，沙砾分开，很轻易就跟上了眼前的袍泽，见剑慕辰如此安排，吴刀心中大定。

众将士的盔甲模样都是金沙国样式，就连剑慕辰天佑存二人也不会例外，脱去醉酒学院道袍，换上金黄色盔甲，再捉上一柄长枪，天佑存感觉自己真就像吴师兄那般的威武将军一个样。

吴刀从队伍尾部走来，手上散着一支支小筷子形状的绿色长条，到了天佑存处，他才止住，续而拿着手中长条笑道：“天师弟，这是金沙国特用的衔枚，含在嘴中可滋生元气，免去一阵疲惫，你可要吗？”

天佑存一路上的目光放在吴刀身上，发现军中袍泽无一例外都把这绿色长条含在嘴中，于是伸出手答道：“军中事务以吴师兄为准，师弟自是要的。”

“剑师兄驾着黑狮舰走了将近一日，现在酉时过半，我们正好趁日落后夜晚而走。”吴刀看了看日沉西山，到了傍晚时分，手上分给天佑存三个‘衔枚’，还递出一个给了剑慕辰，“不用担心，路上遇上了金沙国巡逻的探子，我自有办法。”（酉时：傍晚十七点至十九点）

剑慕辰拿过绿色长条，有些担忧，“儿郎们可还要休息吗？这一走我们便不停了，直奔旱火。”

吴刀正色说道，“剑师兄放心，儿郎们耍的耍了，吃的吃了。路上绝不会耽误。那我们这便走了。”他传出军令，几路纵队的人马开始缓缓奔走，不起沙尘。

士卒奔走，还有几位骑着马来的袍泽转着圈子，或是去了前方视察，或是去了后方压阵。

“可惜金沙国的军马我们没有俘获几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吴刀唤走了斥候，一身法力压住激起沙尘，“剑师兄，这里距离金沙国边境还有多远？”

剑慕辰观察军中队形变化，心中估量说道：“出我国边疆还要走上一个时辰左右，到了金沙国太阳落下，夜幕来临，戌时偷渡进去。”（戌时：晚十九点至二十一点）

吴刀也觉时机正好，嘴中含着衔枚，跨上马匹去了阵前巡视。一千人马不带声息，那些个斥候是个机灵人物，马蹄裹上厚布，轻盈走动，让消息往来传回。

军中士卒速度不快，天佑存还不感疲惫，月光悄然走上空中。吴刀也纵马走来，取下口中衔枚，指了指斥候前方的戈壁沙漠，“剑师兄，那就是边界了。走过了砾石堆盖的那片戈壁，就是到了金沙国。”

听吴刀所说，这里没有城池造起，距离旱火城还有不少距离，若是运气好碰不上金沙国士卒还好，若是迎头撞上了金沙国的巡逻队伍，那就万事休矣。

剑慕辰取下衔枚，神识谨慎展开，几个呼吸间，剑慕辰已然点了点头。吴刀见此，大手一挥，身后人马走进砾石沙漠，动作很快，千人跨过了边界，到了金沙国疆土。

吴刀轻声说道：“离开此处，自东北方向直行。”军令传下，千人迂回——如在此时直走西北很可能撞上前来巡查的士卒，可微微转个半圆，极大可能绕开他们。

剑慕辰自知在军情决断比不上吴刀，不会开口阻拦，天佑存更无可能说话。两人都在尽力执行吴刀布置下的军令，转向去东北，微微绕圆而走。

金沙国疆土中剑慕辰不敢随意展开神识，到了第三天白日，险之又险避开一队金沙国人马，当吴刀再度展开地图，距离旱火城不过一二时辰了。

放慢脚步，再走上一会，吴刀叫停了军队，皆藏身在岩石堆积之下。躺下几盏茶的时间，吴刀兀的站起身来拔出长刀，向左右问道：“张茂定已有多少时辰未回？”

“将军，张茂定去了一个时辰多了。”吴刀左右袍泽答道。

吴刀却坐在岩石上叹出一口长气，“传我军令，裹甲衔枚，集合整队。”

军令传下，没有一句抱怨声传出，千人站好队列，整齐划一。

就在吴刀登上岩石，正欲开口说话时，外面传来一句奇怪的嗓音：“李将军，可行军了么？”

吴刀抬手示意众人噤声，他张开嘴说出一串古怪强调的话语：“未有嘛。张斥候，歇下不过一会，就寻到了旱火城兄弟了么？”

天佑存猜测这好似方言的腔调是金沙国的官方言语，懂得金沙国官方言语的并不单单只有两位，有听见吴刀传下军令的，让大军出了岩石堆，看见了岩石外沙漠上眯着眼打量吴刀的一个金沙国小将。

小将的素质过硬，见了吴刀军马成队，他没有惧怕，抽上一鞭子走近，眼中带着审视，“你是哪位大人帐下？”

吴刀昂首拍马，笑着说道：“你不知道我哩？太尉大人帐下，李锐。得军中兄弟们抬举，唤作双刀鬼。”

那小将脱下金色兜鍪，一手抓着长枪指道：“双刀鬼？可识得我地龙军人吗？”

吴刀眼神一凝，神色稍变，拱手说道：“原来是李将军的地龙军部下。太尉大人怕出闪失，特地派我们前来的。”

那小将打马走了一周，发觉吴刀带来的千人部队整齐划一，气势凶猛，倒像是太尉帐下的部队，不敢说出狠话，悻然道：“太尉大人当知我们地龙军到了，就不必再派人来了。”

吴刀在那小将转圈打马时，和斥候张茂定交换了眼神，知道了只有这一位小将独自前来，他有心拉住这人不让他回去上报，于是拍马上前走近，“这位将军，还不知怎么称呼啊？”

“地龙军百夫长，章济。”那小将起了想要回去的心思，就要挥下鞭子离开。

吴刀急忙走近些开口说道：“好叫章将军知道。太尉大人并非是让我等入城，而是寻个地界和旱火城互成犄角。章将军出行可有任务？能否为我等寻个去处哩？”

章济拉住缰绳，控下脚下骏马，回身说道：“那旱火城中由我哥哥做主，你们就是想要进城也不得准。想要寻个去处倒简单，随我去城外戈壁过夜，立起营寨就是。”

“章将军，你我身份不同。可应知晓袍泽辛苦，其实要我说，何必再立营寨，我们同归了章将军兄长麾下听令就是。待战事了结，我再回报太尉大人。”吴刀口中这样说着，手上已经递出一个木盒，“就是，章将军，你家兄长是哪位大人物？怎的我未曾听过。”

章济皱眉接过木盒，咳嗽一声说道：“家兄战前腾转九天，得李赫将军赏识，做了千夫长。”他神识查看木盒，发现其中之物是一枚圆溜溜的丹药，眉头舒展，甚至有笑意在嘴边绽开。“李，李锐将军，你这是何意啊？”

吴刀靠在章济身旁，两人一阵谈笑，不过一会，这位章济将军就雷厉风行地准备就在此地饮酒了，还说要明日再引荐‘李锐’拜访他家长兄。

吴刀忍痛拿出美酒，让剑慕辰灌醉了章济此人。

看着醉如泥的章济，远处的吴刀对天佑存狠狠说道：“可惜了我的好酒！”

天佑存还有些疑惑，“吴师兄，你方才递与他的是何物？”

“是金丹境的丹药。天师弟不知，地龙军军法森严，想要从百夫长成为千夫长，至少得是飞天中境修为。”吴刀见天色已晚，按捺不住心中杀意的同时解释说道，“就是现在情况特殊，军情险峻，他家哥哥才能初入飞天境就成了千夫长。而那小子的修为已经到了金丹境后期，金丹无漏。想要突破境界，要么用时间来磨炼，要么得用丹药养身。”

天佑存恍然大悟，难怪吴刀一出手就能让这小将醉死在这里，“吴师兄的意思，他也想要效仿他家哥哥，在两军交战时突破金丹，腾转九天，好直接有千夫长位置？”

吴刀冷冷笑道：“正是如此。何况地龙军中的千夫长怕是几十个百夫长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他接过我的丹药自然高兴。”

天佑存暗中扳手指计算时日，有些迫不及待道：“吴师兄，亥时已过，那小将在喝酒前就禀报军情给了他哥哥，我们何时动手？”（亥时：晚上二十一点至二十三点）

“不用着急。还有的玩呢天师弟。”吴刀安抚好有些激动的天佑存，去了岩石外巡查，戈壁外众将士吃肉饮水，与沙洞中的章济等人无二。

不过吃个半饱，这些将士就匆匆丢下碗筷，各自去寻自家盔甲武器，不等吴刀发令，排列成行。在洞中作陪喝酒的几十个士卒走了出来，全无醉意不说，早早全副武装，只剩下一个章济在洞中呼呼大睡。

吴刀巡视一周，待剑慕辰走出了戈壁，他猛地拔出利刃，在金戈铁马间长啸：“丑时将近，全军听令，随我攻破旱火城！”（丑时：凌晨一至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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