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座小城内，更夫连抖手腕，敲了梆子数下，提示居民，亥时已到。

按说此时街上大小店家早就关门歇息去了，却有一小茶馆内还很亮堂，与这寂静的街道格格不入。

此时茶馆内仍然座无虚席，茶馆掌柜拨着算盘，瞄了一眼炉上坐着的开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小二忙前忙后，也已经跑了一天，此时也觉得腿肚子发软，刚才添水时险些洒到客人腿上去。

想至此处，小二不免抱怨了即将登场的某人两句。

虽然时间已晚，茶馆内客人兴致却不减分毫，三五一桌正在议论着什么，仔细听来却又好像在说同一个话题。

此时，一年轻后生徐徐走到茶馆当中的小桌上，面色紧张，嘴唇翕动，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众人见是主角来了，纷纷噤声，等待台上的那位开口。

“这个点了还能过来捧我的场，我谢谢您各位！”那后生拱手行礼，向此时仍坚守在台下的观众致谢，却引来一阵嘘声。

“别说那没用的了，赶紧把那段书说完吧！”有人在台下吆喝着，示意后生抓紧开始正戏。

这话一出，引起了台下观众的共鸣，一方头方脸的大汉最是激动，马上出言应和：“就是就是！爷我放着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不搂，专门等着你小子，你就别磨叽了！”

“虎爷，您要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小弟我可以代劳啊！”旁边有一位这嘴也是真贫，直接接了一句，引来众人的一阵哄笑，那位虎爷恼羞成怒，差点没把茶碗撇过去。

一时间，茶馆里好不热闹，后生在台上擦了把汗，清了清嗓，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还是得谢谢您诸位，只是这夜里开讲，也没准备啥定场诗，我就直接开始正文了哈！”

台下一听这话，马上叫好。“好！直接开讲吧！”

后生见气氛热烈，也来了精神，醒木往案上一拍“诸位，咱们书接上文。”：

云枭大陆之上，有云庇山脉横亘在其东部。此时正值仲夏，云庇山脉最高峰上，天池冰雪初融，池内有一巨龟缓缓浮出水面，龟首上仰，正看着天上那一人。

天上那人看相貌，最起码也到了古稀之年，但白眉之下，却掩不住眼中的精气，大有与池内巨龟一较高下的势头。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巨龟与那人对视良久，见那人毫无惧意，便率先开了口，这一开口却是人话。

那人无意搭腔，只是足下那一怪鸟，此时却不那么安分。

说是怪鸟，却又不似活物，振翅僵硬不说，每呼扇一下翅膀，还会传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看你这架势，是不打着好好说话了？”巨龟此时有些不耐，话语间已带了一丝威胁的味道。

“当我出现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够明白了。”那人耸了耸肩，丝毫不把巨龟的话当回事。

巨龟听到这话，勃然大怒，潜入池下，紧接着就又几道粗壮水柱喷出，直奔天上那人。

“来得好！”那人不怒反笑，纵身跃下怪鸟，几个侧身过后，巨龟的水柱纷纷落空，那人也顺势落到了池边。

就这纵身一跃，足以看出老者的道行高深，刚才好歹说离地有个二三十米，此人下落却安然无恙。

诶？夸你呢，咱先把那扶腰的手放下！

话说回来，巨龟见攻击落空，重新浮上水面，盯着那人，拳头大的眼珠提溜转了两圈，却也想不出这人的意图。

那老者似乎窥伺到了巨龟的心思，抬手一指巨龟，张口说到：“我如今大事已成，也无牵挂，是时候去那极境一探究竟了。”

“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事情，就你这道行还妄想窥探天境，真是笑煞我也。”巨龟笑的毫不矜持，却彻底惹怒了岸边的那位。

只见老者手中泛起白色光华，直接往胸口一抹，就见红光冲天，一扇青色石门自老者身后缓缓升起，然后缓缓打开。

石门背后仿佛有一汪血海，翻滚咆哮着，气势十分骇人，巨龟定睛看去，血海内有无数傀儡，各自兵刃，正要脱海而出。

老者这现了神通，也不耽搁，双手指尖抽出十股麻绳般粗细的白色光绳，手腕一抖，又分成了千万缕白丝，一一搭上了血海中的各式傀儡。

巨龟见了这架势，却丝毫不怵，张口大骂道：“呸！见你来势汹汹我寻思成了什么大事，还是这两个过家家的玩具，赶紧滚了，别打扰老子睡觉。”

“你这大王八当真是见识短，老子排出这么豪华的阵容，你还不快跑？不怕一会儿身首异处，成了一碗王八汤？”老者此时操控着无数傀儡，正往那天池奔去，大有弑龟之势。

“咻！”“咻！”这巨龟像是随意啐了两口痰，就把即将冲到池边的三两傀儡击成零件，见后面傀儡仍源源不断冲来，想必也是耐不住性子了，缓缓从池中站起，向外爬。

老者就站在不远处全神贯注控偶，这王八出水似乎也在他的计算之内，他也只管控制那万千傀儡，扑向巨龟。

“噹！”“噹！”“噹！”傀儡的兵刃已经劈到了巨龟的甲壳及血肉，每砍一下就传出一阵金属碰撞般的动静。

可惜这刀枪剑戟，哪怕再锋利也终是凡物，那巨龟本是神兽，又有千年道行，完全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老者见自己傀儡的攻击毫无建树，却不气馁，十指急动，引更多傀儡上去，想依那水滴石穿的道理，在巨龟身上凿出个破绽来。

巨龟大抵是被这乒乒乓乓的攻击扰的烦了，摆头将身前的几只傀儡甩出，又提起一只前足，猛力落了下去。

这一下像是引发了地震，以巨龟为中心，扩散出一道圆形冲击波，方圆百米的傀儡无一幸免，全被震散，就连这山体，似乎也跟着晃了晃。

“你前前后后也找了我十几次了，难道还不明白？”受了巨龟这一震，那老者看样也不好受，垂下了头，幸免的几具傀儡看样也无心操纵了，全部停在了原地。

“霸下啊，霸下！”老者闭上双眼，缓缓开口“这么些年了，你终究没搞清楚一件事情。”

“我少说也活了千年时光，哪怕不及你们人类聪慧，什么事情也该想清楚了。”听了老者那话，巨龟很是恼怒，声若惊雷，一字一句劈在那老者的耳朵里。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居于霸王之下，还是霸道之下！”老者猛地睁开双眼，目光笃定，注视着眼前的巨龟。

就这一个眼神，那巨龟像是受了雷击，石柱般粗细的龟足刹那间失去了力量，整个身子直接歪向一旁。

“不可能，不可能。”巨龟用了数十息才回过神来，言语间满是惊愕“那人说过，活足百年，你的去向才有定论，你为何会在此时……”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巨龟的问题，重新合上双眼，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沧桑“霸下啊，我现在看到答案了。”

就是这莫名其妙的一句，仿佛是戳到了巨龟心底的禁忌。

“齐纵生你放肆！”巨龟仰天嘶吼，这一声贯穿天地，连生活在山下的部落的居民，都急忙屈膝下跪，连连叩首。

“陪你玩了这几年，是因为你我同病相怜。”老者蹲下身子，一件件地收好自己傀儡的零部件。

“你应当知道拦不了我了吧。”

“你可知此时这一去，免不了一个身死道消。”巨龟此时终于看明白了眼下的局势，却忍不了心中的那阵酸楚，落下泪来。

“一个人，为了个答案，或许不值。但一个人，为了个道理，有何不值。所以，说吧！说罢，你我告别……”老者怀中抱着一堆零部件，缓缓走到巨龟身旁。

“你且将这些收好，我能回来，给你演足百场戏。”“要是回不来呢？”“老子风流人世这么些年，儿孙还是有那么几十个的……”

“日落之处有繁花百簇，最情真者两者相倾。”

“哈哈，你这老王八也终于痛快了一回，告辞！”

“啪！”书说到此，那后生一拍醒木，又缓缓开口：

“正所谓：

天地初明世未平，已有狂人窥众生。

负钧逍遥不足道，重云之下现枭雄。”

众人听得正入神，不知后生这几句何解。那后生却又说话了：“诸位，这《云枭始末》算是正式说完了，其中深意还请各位自行领会吧，时候不早，各位快些回去歇息。”

后生说罢，端起案上的茶碗，饮了一口。只是此时茶馆里没有好茶，碗中茶水也饮去了十之七八，后生这一口，喝了满嘴的茶叶沫。

“内个，诸位，说了这么久，不免口干舌燥。诸位若是听得过瘾，舍两个茶钱可好。”

此时馆内众人依旧没回过味儿来，但留到这个点，想必是真的爱听这段，都不在乎这两个，纷纷把听书钱舍了。

“好嘞，再谢您各位捧！”后生将钱一一敛起，又拱手作了一揖“回见，各位。”

“诶，愚生，你说这《云枭始末》有《能游》《余智》两段，你这几天满打满算也才说了《能游》这一段啊。”有心者想起后生开篇时说过的话。

“那个……”被问到这个问题，后生神情有些慌乱“今个儿确实是倦了，回见各位！”说完这句，茶馆里已不见了后生的影子。

“你小子可别挖了坑不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的梆子声又由街上传来，只不过已经子时，这梆子声一慢两快，换了个节奏。

“你们说齐纵生最后问出个究竟了没有啊？”时至三更，后生早就离去，但听书的几位依旧在热议。

茶馆掌柜算完了账，又坐了壶开水，心想您几位回去能睡到天大亮，我眯不了一会儿就又得开门做生意了，不由得感叹一声：

“赚钱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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