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痛失奇佐

在曹操完成对西北的战争准备之时，江东的孙策痛失奇佐。

建安十二年六月，于成都专责政务仓廪的张纮一病不起。张纮身体向来硬朗，孙策亦知其大限当在五年之后，以为此次不过偶染小恙，不日便可痊愈。然而在蜀中数位名医诊过几次脉后，张纮疾将大渐的消息在成都城内不胫而走。

六月十二日，孙策由梓潼赶回成都，未及回府，便亲临张纮的寓所探视。

张纮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平躺在卧榻上，见孙策前来急忙挣扎着要起身见礼，却被孙策上前扶住了。孙策见张纮此时已经病骨支离，心中痛如刀绞，却又怕影响了张纮的病情，当下强做笑容温言道：“子纲先生不必多礼，您身体不舒服，且躺着休息，我没有别的事情，就是专程来看您。”

张纮艰难的开口道：“劳动主公亲临，臣……”

孙策道：“先生好生静养些日子，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

张纮急促的喘息着，勉强的笑道：“臣自知已病入膏肓，恐怕无法再服侍主公了……”

孙策心中又是一阵剧痛，抚慰道：“子纲先生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随后转向侍候在一旁的医官，问道：“这几日是你为子纲先生诊脉医治？子纲先生现在情形如何？”

医官回禀道：“主公，张长史脉象奇特，不似寻常症状，这几日在下施以针石，以祛除邪气，怎料全无效用……”

孙策不耐烦的打断医官：“我只问你有办法医治么？”

医官跪倒叩首，嗫嚅着道：“在下才疏学浅……”

孙策略带怒色的将医官挥退了，转回安慰张纮道：“先生无需忧心，我已经急招张机星夜入蜀，两川的医者只通巫卜，医术不精，我心里清楚，仲景妙手回春，必有方法救治先生。先生且宽心慢慢将养，总有病情大好的一天。诸葛亮心思缜密，有他管理政务仓廪，先生不必忧心，只顾安心休养便是。”

张纮虽然病重，心思却极为澄明，道：“孔明是庞德公先生高足，虽然年轻，但是才华出众，通晓政务。臣明白主公历练人才之心，但命孔明出任赞军校尉一职，是大材小用了。”

孙策点头应道：“是，我立刻下令，晋升诸葛亮为丞相理曹掾。”

“主公明断。”张纮意甚欣慰，“臣还有一不情之请，请主公答允。”

孙策道：“先生请说，我无有不允。”

张纮喘息着道：“主公治事不可因私以殉公务。臣明白主公待臣之心，但臣已病重不能理事，请主公以治下州郡为重，从臣之所请，命鲁肃接任臣职。否则臣纵然身死，心亦不安。”

孙策闻之泪如泉涌，哽咽不能言。

“主公一世英雄，何故做此儿女之态？当年主公不以臣身份卑微，见识浅陋而轻臣，时值隆冬侍立于草舍之外数月之久，知遇之恩旷古绝今。臣一介腐朽之才，今生能侍奉主公左右，已是了然无憾。”回想当年的情景，张纮的眼中又现出光彩。

孙策拭去泪水道：“先生切莫如此。先生柔克，子布纯刚，皆是我的臂助，先生若有不幸，如同断我一臂。我事先生如师如父，不敢无礼，今日却顾不得这许多了。子纲先生，我命令你要好好活着，这是军令，不可违逆，我命令你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主公不是无礼，而是无理了。主公虽能经营天下，略有四海，却不能起死回生。”张纮稳了稳心神，“主公不必如此悲戚，臣闻人年五十，不称夭寿，今臣五十有四，死复何恨？臣虽然寿元已尽，然则有子布公瑾等人襄助主公，无论治军用兵，抑或治化天下，皆不足虑。”

孙策见张纮已现疲态，恐其多言伤神，当下抚着他的背劝道：“先生乏了，不要多说话，不如休息一会，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与我不迟。”

张纮抓住孙策的手臂，执拗的摇首道：“臣恐怕没这么多时间了。趁着心思明白，臣还有事情要说与主公。这件事情不说清楚，臣死不瞑目。”

孙策点头道：“好，先生请说，孙策恭聆教诲。”

张纮声微气促的道：“主公精于武事，战场之上两阵之间，胜负成败靠的是令行禁止杀伐决断，然而政事却与之相反，朝堂之上治政之间，治国行政靠的是集思广益各尽其职。自古为君者无圣人，秦始皇帝天纵英才，却历二世而亡国，孝武皇帝威播四海，晚年却因朝政崩坏百姓困苦而下罪己诏，以一人治天下，虽仲尼复生亦不能为。上古三皇之治，本朝文景之兴，皆非一人之治。故而为君者不可独裁专断，以众人治天下，方能持久。主公是武略之主，万不可以治军之法治国，军中若有人不遵将令，可斩之立威，朝中如果直臣犯颜进谏，请虚心雅纳，否则治事之人唯唯诺诺，进言之士战战兢兢，君子不行，小人生焉，如此天下必乱。先秦赵武灵王之鉴在前，主公不可不察……”

“先生教诲，当铭肺腑。”孙策含泪道，“先生请安心将养身体，我还等着先生病愈后辅佐我平定天下。”

“臣福薄，恐怕看不到主公经略天下的那一天了……”带着无限的怅然，张纮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建安十二年六月十二日，东吴长史张纮薨逝于成都，享年五十四岁。孙策悲恸不已，执子侄礼挂孝，亲扶灵柩安葬于成都，孙策痛哭致祭，谥号明成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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